第6章 暗谋

作品:《我对国师一见倾心

    更露深重,长街空寂,只余几盏残灯在风中明灭。


    沈策身披玄色斗篷,帽檐低压,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下颌线条在阴影中紧绷。


    他步履无声,穿过空巷行至一当铺门前,店里的人似乎早有预料,在他到达的瞬间,门吱呀开了一道空,待人进店后,又迅速合上。


    “爷,人带到了。”


    开门的人正是长风,他接过沈策解下的披风,递上了一个半掌大的小漆盒,“还有京城送来的药。”


    沈策只淡淡扫了一眼那盒子,眸光寒冷如冰。


    长风见主子没有服药的打算,只得收起那漆盒,伸手转动了柜台侧面的机关,一道暗门开启。


    门后是一件布置考究的房间,有书案、茶具、软榻,甚至有一盘尚未下完的围棋。


    一男子背对而立,身形挺拔如松,听见身后的响动,他缓缓道:“国师大人,让末将好等啊!”


    声音低沉,带着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威压,足以让听者心弦一紧。


    沈策噙着浅笑,径直走向桌上那盘未下完的棋局,坐下道:“将军莫怪,来的路上遇到了点意外。”


    啪嗒一声,白子落到棋盘上,一盘死局又焕发生机。


    男子闻言转身,面容冷峻,眉上一道浅疤,腰间那块主帅令牌赫然醒目。


    此人正是镇北军统帅,司徒晋。


    他道:“国师既身负圣名,要随我一同进京,为何不尽快启程,而是将我软禁在此处。”


    两月前,镇北军对战漠北失利,皆因军中有人与朝中之人联合,泄露了战略部署的图纸。


    此人名为张裘,是他帐下一名参谋,他虽用计抓获了此人,却拷问不出其背后主使,恰逢朝中流言四起,陛下传召,他只得先带着此人回京,再做定夺。


    司徒晋从北境启程,带的人并不多,原本两日前就该到颍州城,未进城门前,遇上了一波人,手持国师令和皇帝密诏,让他在颍州与国师汇合,再一同进京。


    他虽心存疑虑,但心想密诏无法作假,若不照做,那便是抗旨。


    没想到一行人等到天黑后才入城,入城后又给他关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堂堂一武将,哪里受过这般屈辱。


    想到此处,他气不打一处来,又质问道:“国师此番作为,莫不是有何私心?”


    沈策道:“将军莫怪,事急从权,招待不周,还望将军海涵。”


    司徒晋冷哼一声。


    见司徒晋不买账,沈策又说道:“若我没猜错,将军来的一路上也不算顺利吧?”


    司徒晋闻言,脸色僵了僵,随即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来的路上确实遇到了两波山匪,只是北境周围民风一向不错,加上镇北军的威慑,从来没听说有山匪。这些山匪来得蹊跷,凭他的直觉,这些人的幕后主使与军中内奸之事逃不了干系。


    司徒晋坐在了沈策对面,直言道:“我在路上确实遭人埋伏,不过都是些山匪打扮,看不出身份,国师一向是手眼通天,既然说出来了,想必知道这些人受谁指派吧?”


    沈策垂着眼帘自顾自又下起了一枚黑子,道“那便要看将军手里,握着谁的把柄了。”


    司徒晋道:“我手里的东西等见了陛下,自会呈上,就不劳国师费心了。如今有国师护送,料想那背后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以为,你还能见到陛下吗?”沈策道,“朝中早已流传镇北将军通敌的言论,你以为抓出个内奸就能平定此事吗?”


    司徒晋目光猛地一颤,眉心皱起道:“你什么意思?”


    他果然知道军中内奸之事!


    沈策深知司徒晋对他戒心甚重,话里话外都提防着他。


    “那幕后之人早做好了打算,若是将军一个不小心死在了回京的路上,便顺势坐实你通敌的罪名,届时你司徒一族上下皆会受牵连,朝中亦无人会为你翻案,若将军最后真回到了京城,将证据呈于圣前,那人大可以断尾求生,牺牲一个小小的寒门参谋,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万一这个内奸临死前反咬将军一口,将军又该如何破局呢?”


    司徒晋听到此处只觉浑身冰凉,愕然失色。


    他先是惊讶于沈策不但有本事将眼线插入镇北军中,甚至连内奸的身份背景都摸得一清二楚,又深知他的分析不无道理,他此番回京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进京一行,倒近乎成了死局!


    见司徒晋不语,沈策话锋一转:“当然,沈某只奉命把将军带回京城,其他事情自然与我无关,只不过进京之前,有些陈年往事,想问问将军。”


    陈年往事?司徒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道:“你是为了沈家旧案来的?”


    “是。”沈策的眸底掠过一丝阴暗,“我想知道当年我父亲面圣时,到底说了什么?”


    当年司徒晋是羽林军统领,又是圣上最信任的人,父亲进宫面圣时,圣上摒退了所有内侍,只留了司徒晋在殿外把守。


    除了他,再无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当初自己尚未在朝中站稳根基,司徒晋便远赴北境执掌镇北军。加上皇帝此人疑心甚重,这七年来他都不能从司徒晋这里得到一丝线索。


    如今,便是难得的机会。


    沈策锐利逼人的眼眸宛如一柄利剑直面而来,让人不禁脊背发寒。


    窄小的暗室寂静得可怕。


    司徒晋双手握拳,拇指在拳上摩挲,沉吟片刻道:“不知。”


    “呵!看来将军还是不愿和我说真话。”沈策轻笑出声,却有一股怒意在眼中晕开,“将军可知,司徒小姐也来了颍州。”


    听到女儿的消息,司徒晋瞳孔骤缩,紧张道:“你想做什么?”


    沈策道:“她和你一样,在路上也遇到了刺客,将军自以为女儿远离京城,隐居山野,便真的安全吗?朝中那些人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若有人真要对将军下手,又岂会放过你的女儿?”


    果然,女儿是司徒晋唯一的软肋!


    听到女儿遇险,司徒晋顿时慌了神。


    他只想着肃清内鬼,还镇北军和自身的清白,却没想到将女儿置入了险境。虽说灵儿习得些护身的本领,但她孤身一人,如何能躲得过背后之人的明枪暗箭。


    “我女儿现在何处?”司徒晋问道。


    沈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悠悠道:“司徒小姐目前尚无危险,只是过了今夜还安不安全,沈某可不敢保证。”


    还好他的人先到一步,扣下了司徒晋,否则,真让他们父女先碰上了,以她的身手,他们俩谁更危险,还真不好说。


    司徒晋双拳紧握,很快又松了力。


    他看向沈策:“当年沈砚面圣时说了什么,我确实不知,但……在那之前,圣上秘密召见了当时的兵部侍郎,也就是如今的荣国公,萧寅之。当时是我奉命亲自传召,所以宫中查不到记录。”


    沈策唇线紧抿,右手在袖中悄然握紧。


    难怪他查遍当年宫中的出入记录都没有异常。


    萧寅之……他为何要对父亲下手?


    司徒晋又说道:“荣国公这些年势大,且他背后有贵妃撑腰,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如今在朝中虽有威望,但……”


    他看向沈策的眼神软了下来,缓声道:“毕竟沈家只剩下你一人,你若再为陈年旧案把自己搭进去,沈将军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时隔多年,再听到有人唤“沈将军”时,沈策内心只剩下无尽的心痛。


    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记得父亲是一军将帅,而不是乱臣贼子。


    他咽下喉中的苦涩,缓缓道:“父兄以命换我生机,我岂能苟且偷生?”


    想起沈砚,司徒晋亦是惋惜。


    当年他初到北境,当时的飞云军刚历经了以少敌多的血战,元气大伤,但军心团结,志气昂扬,随时准备着为国奋战,能培养出这样一支军队的人怎会是乱臣贼子?拥有如此气魄的军队又怎会是叛军?


    他也是久经朝堂之人,当年飞云军谋逆之案疑点尚存,圣上却急于盖棺定论,加之沈府家眷一夜之间被屠,他怎会看不出蹊跷。


    只是,他和满朝文武一样,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却没想到,时光轮转,如今的他又何尝不是当年的沈砚。


    司徒晋内心顿感悲凉。


    沈策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沈某愿助将军破局,只不过将军要以一物来换。”


    “何物?”司徒晋问道


    “命!”


    烛火渐暗,更漏滴残,二人的低语声渐渐没入晓雀的清啼。


    从当铺出来时,薄雾未散,沈策刚穿过巷子拐角,巷角忽横来一截朱漆鼓鞭,堪堪抵在他的喉前三寸。


    “沈大人,这一夜未归上哪去了?”


    □□灵半倚着墙面,晨光穿过屋舍,勾出她半张白玉似的侧脸。


    沈策未动分毫,只言道:“昨夜睡不着,出来遛遛腿。”


    她手腕倏地一翻,将鼓鞭收于身后,凑上前去,戏谑道:“沈大人有什么心事这么难熬,遛腿遛一晚上?”


    沈策垂眸对上了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她的双眼总是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眼尾微挑,眸光流转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他避开话题,转头看向街对面刚出摊的馄饨铺子:“饿了吗?”


    “别打岔!”□□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色道:“我爹在哪?”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相信他一夜未归只是出来遛腿。


    青白晨雾里传来木勺碰陶瓮的闷响,肉香混着葱花虾皮的香气袭来,□□灵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加上她一本正经,强装镇定的模样,沈策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走吧,我请客。”


    竹棚下,二人相对而坐,碗里悠悠冒着热气。


    □□灵用勺子撇了撇汤上的葱花,嘴里问道:“镇北军里那个内奸,是端王的人吧?”


    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带着肯定。


    沈策执勺的指节蓦地一僵,凤眸停留在她的脸上,唇线紧抿。


    这等机密的情报,她怎会知道?


    □□灵抬眸,毫不意外地欣赏到了在沈策脸上难得出现的惊讶神情。


    她秀眉轻挑,伸出右手,两指弯曲,在桌上轻叩两下,又伸直朝上。


    与沈策昨日在客栈时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原来昨日她虽先一步走上楼去,却没有立刻进房间,只是站在了拐角处,恰好看到了那一幕,仔细观察一下,便知道这个客栈应是沈策布下的情报联络点。


    沈策的视线从她手上收回,内心有些惊讶于她的狡猾。


    他道:“仅凭这个手势,我的人不会开口的。”


    否则,轻易泄露情报,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那确实,还费了我不少口舌呢!”□□灵嘴里嚼着馄饨,“我就说我是你最信任的暗卫,一直以侍妾的身份随侍你左右,此次出行,我们在灵山遇到的刺客明明有两批人,怎么他们给的情报却只有一批人?我这么一套,那掌柜的一开始心存疑虑,后来见我知道你遇刺的事,又担心你这个做主子的怀疑他们办事不力,一番解释下,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军中内奸是端王安排的,她还知道父亲此番进京凶多吉少。


    沈策的眸色趋于平静,唇线紧抿。


    看来得找个时间整治整治手底下的人了。


    “所以,我爹到底在哪?你昨夜是去见他了吧?”□□灵继续问道。


    “走了。”


    “走了?”□□灵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你明知道我来这的目的,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我爹走了。”


    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救命恩人放在眼里?


    沈策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最后一面,见不见的,重要吗?”


    □□灵心脏咯噔,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掠过。


    “呸呸呸,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心里刚上来的怒意被一丝不安掩盖,她顿了顿道:“抓出了内奸,我爹应该会没事吧?”


    沈策一言不发,只是凝目,看着她。


    他的沉默让她一直以来的冷静渐渐瓦解,她远离京城纷杂的那些年,没有什么事可以牵动她过多的情绪,除了父亲,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她没有经历过朝堂的波云诡谲,也不擅长人心谋算,她甚至做惯了闲云野鹤,早已忘记了自己身为将军之女,应有的担当。这一刻,她的无力感和愧疚感交织在心头。


    □□灵沉默良久道:“无论如何,我要你护住我爹的性命,这是你欠我的。”


    晨雾彻底散去,人语声渐渐嘈杂,沈策嘴角含着着淡然的浅笑,终是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