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天不生怜

作品:《锦鲤浮沉镜里天

    眼见阿涂在眼前化成了座蜡油桥,孟玄鱼一时间仿佛断绝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是困惑,“阿涂,你这是干什么……”


    交织的刀光翻飞若浪,薄红终于在压制辛金后与他一触即分,主人的衰弱同样牵扯到了薄红的躯体,这一架吃了不少亏,身上袍袖碎裂,身上伤口纵横,血珠不断坠落。


    阿涂的声音没有了,他茫茫然地转过头去,面前只有那座灼热的蜡桥。


    薄红面无表情,没有过多犹豫,飞升跃上蜡桥,黑靴踩在那蜡层之上,桥体已不堪重负,被他这样一踏,便又凹下去极为明显的一块。


    红衣男子下意识想退,但那蜡油如有灵性一般,迅速补上了他脚下缺失的那块,似在劝慰他:不用怕,继续走。


    薄红的呼吸重了几分,身后黄龙幻影溃散,辛金咳出一口血,对始终默然站在一旁的陲青道,“你去拦着他,快,不要叫他逃了。”


    陲青岿然不动,淡静无波的眼睛遥遥看了薄红一眼,又转回看着辛金,大有种将自己剥离出去的架势,嘴上却还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大哥,我只答应了你愿意同你们一起跳。至于拦着犬神这事,连你都打不过他,我真身溃破,更加不是他的对手,别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陲青的目光有些摇摆不定,他想起自己曾对孟玄鱼说过的话,“犬神如今已与你我极为不同,若是强行溶解在一处,只怕你也会痛苦的。”


    辛金听不明白,“痛苦?为什么痛苦?”


    陲青在他身旁低伏身形,配合地垂头望着辛金,身后似有残损的弧光涌动,成了半个老虎般的模样,他的声音也随着此刻的姿态低了下去,“你忘了,大哥,犬神一直有一样我们都没有的东西,是锻造时孟岁星不小心混进去的,你确定能够承载那样的东西吗?”


    真的是不小心吗?


    陲青此刻却不敢再相信孟岁星的那番托词。


    兴许,她就是刻意要造出这样一把与众不同的凶器来的,但究竟又为了些什么呢?守护修罗族、诛灭天神道所有不平事、斩尽世间妖魔,亦或者是什么恶趣味,上不得台面的缘由?


    可惜她死了,没人知道。


    陲青只知道六道之间所有法宝兵器,无人想要一颗心,一把长刃,足够斩天裂地。但他们这种死物有了心,就一无是处了。


    辛金顿时明白过来,在喉咙里讥讽地嗬了一声,声音短促,“心。”


    “是用凡人血肉生生磨出来的那颗心,是那个郦书生!”


    辛金本欲抬手再与薄红一战,却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彻底失去了力气,无助的眼神投向了熔炉之上高悬着的屠伐,也看见此刻的孟玄鱼。


    出人意料地,她并没有哭。


    死去的分明是这九百年间她唯一的知己与亲人,可是所有声音偏偏卡在喉咙里,这具初恢复情感的身躯,仍只是一桩枯木。


    孟玄鱼想哭又想笑,脸孔扭曲到几乎崩毁,眼眶瞪裂却没有泪,她哭不出,她没有眼泪了,只有喉咙剧烈喘息,像被烙铁反复捅穿。


    柳宿星君从身后几步跨过来,铁钳似的手再度压住她的肩头,但孟玄鱼不再挣扎,窒息般的剧痛涌上,终于还是无力地跪坐了下去。


    她多想死,可是偏偏不能死,她要是一头撞死在这里,阿涂从前做的所有,便都失去意义。


    她忽而觉得无比可笑,仿佛从始至终都在被天意愚弄。


    冥冥之中,不知究竟是谁在牵着她走。


    屠伐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温言说道:“孟玄鱼,认命就对了,活着有时不得不认,偏要挣那口气给谁看?要不是你与犬神始终拖拖拉拉,那涂祖又何至于此。现在想起来要哭了?还不是都怪你自己。”


    孟玄鱼动也不动,只是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蜡桥。


    忘川之上搭着的桥身已布满裂痕,像干涸了的河床,待到那红衣男子脚步落地,身后的蜡桥仿佛已不堪重负,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抽光,瞬间失去支撑。


    整座桥身猛地向下一沉,薄红不敢回头,只依稀听见那蜡油正在身后绽开万千裂痕,熊熊灼风灌入桥身空洞,发出鬼哭似的呜咽。


    是阿涂的血肉,正在大片大片向下剥离,融化在熔岩与忘川河水之中,被冲向悬崖与瀑布,最终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太热了,太烫了,连阿涂也不能承受很久。


    阿涂。


    刀光在薄红染血的指缝间剧烈摇曳起来,一道气流随之冲起,卷动他散乱的黑发,迫使他回头,似是阿涂在闹脾气,嘲笑他怎么连看自己最后一眼的胆子也没有。


    彤鲢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上前,以后也见不着阿涂了,她太弱小,只好伴着那灼灼的热风流泪,吞咽着喉间酸楚。


    孟玄鱼稀里糊涂的,隔绝七情后更是不懂得如何照顾小孩,将她从饿鬼道拉上来之后并不十分过问她的心思,只是不住地送着彤鲢灵力。


    真正照顾她、关心她心中所念所想、时刻陪着她的人,是阿涂。


    彤鲢这下真正成了个孤儿了,她跪在地上,喉间忽地挤压出凄厉不成调的哭音,想着哭的声音大些,再大些,阿涂就能从地里长出来,揪着她的耳朵,命令她不准再哭。


    身前身后都是攒动着的噪音,彤鲢哭得太凄厉,薄红强自忍耐,紧绷嘴角抬起头,琉璃青色的瞳仁之中血丝缠绕,艰难投向熔炉之上被压制住的身影。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猝然交汇,如同凝睇另一个自己破碎的倒影似的。


    孟玄鱼动了动嘴唇,麻木地扯了下自己的嘴唇。


    薄红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反倒是柳宿星君首先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手心里死死攥着的肩头在抽搐。


    这震颤起先及其轻微,随后剧烈到关节处都发出锐响。


    与此同时,薄红身后的祝福铜钱觉察到几乎要危害主人性命的杀意,竟自发荡出一圈灵波,聚成了个屏障,将红衣男子护在了其中。


    熔炉之上,孟玄鱼的胳膊猛然一错,硬生生卸掉了自己的肩骨,手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向折断,尖锐的断处几乎要刺穿皮肉,她燃尽自己体内最后的灵力,身躯向下一滑,竭力闪出了柳宿星君的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