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筱红真给你找来卷子？”下午放学在食堂吃饭，张筝儿放大离玦手机上的文档，“现在怎么弄，得打印出来吧，不然用手机看太麻烦了。”


    “等会儿我去找泉哥，让他帮忙打印。”离玦收起手机，注意到俞珵无精打采的神色。


    没由来觉奇怪，这几天俞珵好像藏了事，话少了，也不怎么和她们玩闹。


    遇着事了？


    正疑惑，陈家全端着餐盘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


    “老班拖堂，占了十分钟开班会，说学校下周开家长会。”


    “家长会？我们年级开？”


    “嗯，高二正式分班，估计是讨论这事。”


    上学期期末考试后，五中曾安排一次选科意愿调查，基本确定学生们的科目选择，而这学期学校根据九科成绩再次筛选，让学生们适当调整并确定最终科目。


    “我从高一就定了，物化生，没打算改。”张筝儿道，“你们呢？”


    “我改不改也没差，反正成绩就那样，但我爸让我学政治。”


    “拳宝你呢，要改吗？”


    “不改。”离玦摇头，“我讨厌背书。”


    “我就知道。”张筝儿笑笑，看向俞珵，“俞珵你之前在郦中选的是什么科目，也是大理综吗？如果你也选物化生，我们三个有机会同班。”


    咀嚼的动作一顿，俞珵盯着餐盘里的白米饭，声音几不可闻，“是理综。”


    离玦和张筝儿默默对视了一眼。


    晚自习前，张筝儿陪离玦到办公室让泉哥帮忙打印试卷。


    “俞珵他怎么了？”


    “不知道，这两天奇奇怪怪的，也不怎么说话。”


    试卷上印着‘郦城中学’四个字，张筝儿忽道，“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俞珵待不久了。”


    灰黄的卷面在眼前糊成一团，离玦在诧异中抬起头。


    “他本就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他对郦中有隔阂，难道就代表他甘愿留在五中？”


    掩不住语气上的怅然，张筝儿道出事实，“那天去他家复习，他不是拿了很多零食水果招待我们吗，很多我都不认识，其中有一款巧克力，是Venchi，这个牌子我只在网上见过，不便宜，俞珵却满不在乎地让陈家全都带回家，说自己不爱吃。”


    “在那之前，我以为五元一个小泡芙已经很贵了。”


    “还有他穿的用的，不过是租的房子，比我们常住的要好多了，家具家电日用品全是大牌奢侈品。我借用洗手间，看到那个灰紫色的吹风筒和发棒。”


    “回家后我特意上网查了品牌名，价格很吓人，他家有整套系列产品，连扫地机器也是同一品牌。”


    “平时我们用三块钱的扫把，可三块钱根本买不到那台东西的半颗螺丝。”


    “陈家全说空气不一样，我后知后觉真的不一样，连阳光和空气都不平等，他们闻着更新鲜的空气，感受到更休闲的阳光，而我们，闻到的是食肆巷道的油污杂气，窗外看到的只有狭窄楼距和布满霉斑的墙面，阴湿腥臭没有一丝阳光。”


    “所有东西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一台空气净化器隔轻易分出两个世界。”


    “拳宝，原来空气是要花钱的。”


    沮丧的口吻惹得离玦心里一沉，“你很羡慕他？”


    “羡慕，羡慕疯了。”


    “傻瓜，不用羡慕，你成绩好，全年级第一。”


    “正因为成绩好，所以才羡慕。”


    张筝儿苦笑，“看到价格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说，第一顶什么用，真正的起点和分界线早早划好，你必须跑得比他快比他努力，才勉强与他的前途平行。”


    “还要时刻提心吊胆他在某个岔道把自己甩开，不是因为自己不够拼命，而是对方坐上了快车。”


    “很迷茫，前路都无光了。”


    离玦不知如何劝慰，她懂这种彷徨的落差，也曾因为这种落差跟俞珵闹过幼稚的别扭。


    好比长跑，所有人都固守在规定跑道，哪怕有前后差距，也是能看得见，咬牙能追上的程度，大家不会因此灰心，偏这时冒出一个坐车的人，作弊般毫不费劲抵达终点，若无半点嫉妒属实虚伪，尤其对方的车尾气还扑你一面。


    “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所以没办法彻底消除你的迷茫。”


    离玦抚着她的马尾，语速很慢，不知是说给张筝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后来我发现，迷茫不是悲哀，相反，是另一种觉醒。”


    “你看，你才高一，就敏锐感受到这种差距参差了，我也是，证明我们都有野心，清楚知道自己比别人缺什么，最终想得到什么。”


    “这种欲望，无论命名为‘虚荣’或‘上进’，于我们而言都是鞭策。”


    “羡慕不是坏事，而是好事，表示我们正视和承认自己的物欲，我们就该奔着这些东西去。”


    “物质上暂时比他们差，认了，空气贵，也认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我们以后都能拥有，晚一点而已。”


    “好比这份卷子，即使得到的方式比他们费劲，但现在，它确切在我们手里。”


    张筝儿深深抿唇，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轻‘嗯’了声。


    两人回教室，经过走廊，远远望见俞珵和陈家全东子几个男生在水房旁的小露台玩游戏。


    之前打闹吵个半死，现在还不是凑一块组队。


    陈家全先注意到她俩，咬着捧捧糖的细棍子朝二人招手，“筝儿，你来。”


    角落处的俞珵抬头望了过来。


    下午六点的天，晚霞肆意穿过露台，校园各处温柔地盛载片片斑斓粉红。


    夕光如同被滤镜调色，亮度色阶饱和度统统拉至最大值，离玦望着被大团色彩包裹的俞珵，一时晃了眼。


    他似乎也是，静止一般，放任目光落至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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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交织，脑中莫名响起悠扬的敲击钟声，相隔太远，离玦不敢细究他凝目而顾的眼神，分明在对视，眼中的他却逐渐模糊，很遥远，触不可及。脚下的路走不完。


    她先垂眸，收回视线。


    耳边徘徊的，是张筝儿的话，‘俞珵在五中待不久’。


    “怎么了？”张筝儿走过去，“有事？”


    “你带充电宝了吗，晚自习借我。”“行，但电量估计没剩多少了。”“没关系……”


    “哇呼！！”


    说话声被打断，身后的高三教学楼突然传来巨大欢呼，如惊浪猛一下扑涌耳边，众人闻声瞭望，对面走廊不知何时站满了高三年级的学生。


    “高三怎么了，怎么围聚了这么多人？”


    高一和高三教学楼之间相隔一片庭院草坪，距离较远，听不清对面发生了何事，只见每楼层的高三学子挥舞着各式旗帜横幅，似在唱歌又似在喊口号，断断续续音不成调，很快，声调渐渐统一。


    他们在放声高歌。


    “我骄傲的破坏\我痛恨的平凡\才想起哪些是我最爱\让盛夏去贪玩\把残酷的未来\狂放到光年外！而现在……


    放弃规则放纵去爱\放肆自己放空未来\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让定律更简单\让秩序更混乱\这样的青春我才喜欢……”


    声势浩大，一浪接一浪的合奏恨不得冲破赤红的夕霞，天空似有数万座鼓捶同时轰鸣，无限回荡极其震撼。


    “哇！”张筝儿内心感动，双眼眨泪花，“天啊！”


    “比博燃！”东子朝对面吼，声音与曲调扭成一股，彻底融合在那句‘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里。


    “放弃规则放纵去爱\放肆自己放空未来\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歌停，掌声起，欢呼不停，离玦定睛望着，率先用力鼓起了掌。


    俞珵看向她。


    几人跟着鼓掌，陈家全激昂着声朝对面高呼挥手，有高三学长注意到了，纷纷挥舞旗帜回应，漫天红霞中，隔着距离隔着时空，像无声闪耀名为‘延续’与‘传承’的辉光。


    “今天是什么日子，高三来这么一出，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家全看日期，“卧|槽，今天520！”


    “难怪，有人表白？”东子笑出了声。


    六点三十分，高三晚自习铃响起，几人望着对面人群慢慢散开。


    一首歌的时间，宛如正片穿插的番外，昙花一现地演绎、结束。


    “走吧，我们也该回教室了。”


    张筝儿说着，无意中瞧见站在离玦身后的俞珵抬起手，掌心平铺朝下，停举在空中，轻轻触碰着离玦头顶被风吹起的发丝。


    那一缕随风摇摆的小碎毛在他手心下晃了晃，很快触电般慢慢垂下。


    他的嘴角始终不自觉浅翘着，似感受到痒意，指尖挠了一下掌心，在离玦发现前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