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我......”


    飞霄紧紧抱着那本日记，仿佛抱着云羽本人，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泣不成声。


    那本承载着云羽所有心路历程的日记，此刻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她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


    悔恨的毒液，正一寸寸地啃噬着她最后的希望。


    飞霄死死地捏着那本薄薄的日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滴落在纸页上的泪水晕开了那些绝望的字迹，也仿佛打开了尘封记忆的闸门。


    那些被刻意压抑、被身份和责任层层包裹的画面，带着迟来的、令人心碎的清晰，汹涌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是每一场相遇都有结局，但每一场相遇，都有意义」


    那一天，并非风和日丽。


    而是步离人族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乱。


    她被刺耳的打斗声惊动，赶到时，只看见一名年轻的云骑军士，正将武器高高举起，对准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那身影沾满污垢，眼神惊恐茫然如同受惊的幼兽，身上带着明显的步离人混血特征。


    他听不懂斥责，也不会说话，只是本能地发出呜咽般的低吼，眼神里是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


    “住手！”她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一刻，如同黑暗星域中引力波的牵引。她分开人群，走向那个满身是伤、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他抬起头，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映不出破碎的霓虹，只有她骤然放大的、如同巡猎星神降下救赎般的身影。


    莫名的悸动，让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他从那片绝望的泥沼中拉了出来，带回了冰冷的将军府邸。


    「相处时，时光短暂，温馨温暖」


    最初的时光，笨拙而温暖。


    她教他用水流冲洗身体的污秽，教他用筷子夹起温热的食物。


    他懵懂地学，眼神里全是依赖和信赖。有一次，她教他：


    “饿了，就敲三下桌子。”


    结果，这只傻狐狸，竟真的跑到街边的食肆摊位前，对着人家的案板，一下、两下、三下......不停地敲打，小脸写满了期待，手指敲得通红，却等不来任何回应。


    被她发现时，他委屈地举着微肿的手指，眼神纯净得让她心疼。


    她教会他说话，他第一个学会的词是“飞霄”；她教他写字，他画得歪歪扭扭，唯独“飞霄”二字，写得格外认真，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灵魂核心。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喜悦、依赖、渴望......而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几乎只盛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中秋佳节，团圆之日」


    那个中秋，桂香浮动，月华如水。她难得放纵，饮多了酒。


    心中的孤寂如同虚数之海冰冷的潮水，在月圆之夜无限放大。


    醉眼朦胧间，她看着身旁安静陪坐的少年。


    他忽然凑近至鼻尖相抵，眸中映着的根本不是月亮，而是她骤然放大的、带着醉意的面容。


    “飞霄～”他伸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紧绷的唇角。


    飞霄这才惊觉腮边冰凉。


    她仓皇抹脸，却见云羽指尖沾着方才蹭到的饼渣。


    少年将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突然绽开比月光更晃眼的笑：“甜！”


    夜风卷着桂香穿过回廊，飞霄望着少年被月光镀上银边的轮廓，心中那份巨大的空虚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


    她忽然伸手，将人用力按进怀里。


    “对，没错，也是团圆......”她低头嗅着少年颈间的甜香，嗓音闷在他散开的衣襟里，“但是，你别光看姐姐啊，今天也是赏月的日子呢，多看看月亮......”


    尾音被云羽突然贴上来的额头撞散，少年毛茸茸的尾巴本能地缠上她脚踝：“赏、赏飞霄～”


    夜风低徊，掠过檐角铜铃，带起一串细碎清泠，也卷来丝丝沁骨的凉意。


    怀中的云羽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将指尖更深地嵌进她衣襟的褶皱里，尾音沾着夜露的湿气，轻轻颤抖：


    “冷.......”


    这细微的颤抖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猝然勒紧了飞霄的心脏。


    一股陌生的、近乎酸楚的柔软在她胸腔深处弥漫开来。


    她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掌心抚上少年单薄的脊背，触手竟是一片冰凉湿濡——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深重的夜雾浸透，寒气直透肌骨。


    （飞霄内心：这般凉......怎就不知爱惜自己？这小小的身躯，究竟独自在寒露里蜷缩了多久？一股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的外氅，带着体温的厚重织物将少年严实裹住。


    然而，怀里的小家伙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像寻求暖源的幼兽般，更紧密地贴了上来，几乎要嵌进她怀里。


    “这样呢？”


    飞霄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双臂收拢，将他整个圈护在臂弯之中，下颌轻轻抵上他微凉的发顶，无意识地蹭了蹭。


    少年发丝间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萦绕鼻端。


    月光如练，静静流淌在他低垂的银发上，那光泽纯净得近乎剔透，仿佛汇聚了九天清辉。


    （飞霄内心：如此干净剔透......却连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那些束缚、那些枷锁......怎能再让他背负？一个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无比清晰地穿透迷雾，骤然照亮心间。）


    “小家伙，”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名、字？”


    少年茫然地抬起脸，眼中盛满了懵懂的水光，仿佛初生的幼鹿第一次听见山林的回响。


    恰在此时，远处子时的更鼓沉沉传来，悠长的余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如同某种宿命的回响。


    飞霄眸光一凝，指尖微抬，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无声流转。


    她引着这无形的锋芒，在冰凉坚硬的石桌面上刻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字迹。石屑簌簌而落。


    云羽好奇地凑近，发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过石面。


    恰有几朵细小的金桂被扫落，轻盈地、无声地，坠在刚刻好的“羽”字那最后一笔的锋芒之上，如同温柔的注脚。


    “云高悬天，羽破长风。”


    飞霄低语，指尖蘸了蘸石桌上残余的冰凉酒液，在旁边的青石板上描画起来，酒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云，是九霄之上最澄澈干净的所在......”


    她的声音顿了顿，指尖的剑气骤然再凝，不再描画，而是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锐意与决绝，猛地刻向石板——一道流畅、刚劲、仿佛能振翅击空的弧线破石而出，凌厉地撕开了石板的沉寂！


    （飞霄内心：羽！就该是这样！如利刃破空，如鹰击长天，斩断所有阴霾，撕碎一切桎梏！这名字，便是他挣脱过去的利刃，飞向未来的翅膀！）


    “羽......”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是能撕开一切阴霾的东西！”


    少年仿佛被这剑气中的凛然与期许所震动，突然将温软的脸颊贴上了她执剑的手背。


    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轻轻扫过她虎口上经年累月磨砺出的粗糙剑茧，带来一阵细微却直抵心尖的酥痒。


    “云......羽？”他生涩地、试探性地重复着，舌尖卷起这两个音节时，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甜意，仿佛真的在口中含化了一颗糖。


    （飞霄内心：他念出来了！这名字......从他口中念出，竟带着如此新生的甜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瞬间冲上心头，仿佛沉寂的火山骤然喷薄。这小小的回应，比任何胜利的号角都更让她心潮澎湃！）


    飞霄心口一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翻转手腕，不再是简单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坚定地、紧密地与他十指相扣！


    同时，她引动剑气，一道更加明亮、更加舒展的流光自交握的指间迸发，在深邃的夜空中划出流云般飘逸又壮阔的轨迹，久久不散。


    “对！”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朗与力量，“云高悬于天，不落尘垢；羽洁净无瑕，不染泥淖！从此天高地阔，任你翱翔！”她的目光灼灼，紧紧锁住少年被这璀璨剑光照亮的侧颜，一字一句，重逾千钧：


    “以后，姐姐就叫你羽儿，可好？”


    云羽的目光追随着夜空中那渐渐淡去的、流云般的剑光痕迹，似乎沉浸在那片光明的轨迹里。


    片刻后，他忽然转回头，将光洁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她的额心。


    “云羽？”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像是确认。随即，他抓住飞霄与自己交握的手，将它紧紧按在了自己单薄却温热的心口上。


    掌心下，那心脏正以一种陌生而激烈的节奏搏动着，咚咚咚，清晰有力地撞击着飞霄的手掌和她的神经。


    “羽儿？”


    云羽的眼睛眨了眨，纯净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思考的光。


    然后，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好奇和想要亲近的本能，他尝试着，用一种近乎亲昵的语调轻唤：“飞霄......”他顿了顿，舌尖卷起一个更柔软的音节，“......霄儿？”


    （飞霄内心：霄......霄儿？！这小东西！怎敢.......怎敢用这般......这般狎昵的称呼！一股猝不及防的热流猛地窜上耳根，心脏像是被羽毛狠狠搔刮了一下，又痒又慌，几乎要跳出胸腔！）


    “哎，不是.......”飞霄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严厉，立刻打断了他，“你不能这么叫我！”她试图用将军的威严掩饰那不合时宜的悸动，“我是你长辈，是你姐姐，明白吗？”


    后面的话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用宽大的外氅兜头将少年整个裹住，严严实实，隔绝了他那懵懂又直白的目光。


    夜色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将军陡然变得通红的耳尖，只余下她故作镇定的声音：


    “夜深了，该睡了。”


    她俯身，稳稳地将裹得像个小蚕蛹的少年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内室。


    清冷的月光无声洒落，将两道紧密相依的身影拉长、融合，最终在地上绘成一道不分彼此的长长暗影。


    就在陷入柔软锦被的前一瞬，裹在氅衣里的云羽忽然挣扎着仰起小脸。


    湿润微凉的鼻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紧绷的下颌。


    黑暗中，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种初生雏鸟般滚烫的炽热，清晰又执拗地低语：


    “云羽.......喜欢......飞霄！”


    …………………………


    「8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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