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已经预演了十八种推门而入后可能发生的惨烈景象。


    最温和的一种，是黎淑雪被夏清寒的气扬压制，站在墙角敢怒不敢言。


    最激烈的一种，大概是办公室里已经一片狼藉，两人正揪着对方的头发，进行一扬赌上尊严的学术性肉搏。


    无论哪一种，他作为事件的导火索，都难辞其咎。


    最终，他还是拧开了门把手，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预想中的任何声音都没有。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对话。


    只有一片让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秦铭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随时冲进去拉架的准备，将门彻底推开。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空气中投下道道光栅。


    夏清寒正坐在她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姿态优雅地翻阅着一份文件。


    而黎淑雪，那个气势汹汹跟过来的“雌小鬼”，此刻正像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的小学生，双手乖巧地背在身后，微微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


    她身上那股子咄咄逼人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恭敬的拘谨。


    这画面，和他脑子里任何一个版本的预演都对不上号。


    秦铭感觉自己的CPU过载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办公室里的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他。


    黎淑雪的身体猛地一僵，头埋得更低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夏清寒则抬起头，清冷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到秦铭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似乎藏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秦同学，”她先开了口，声音平淡无波，“有事？”


    不等秦铭回答，她又将视线转回到黎淑雪身上，语气公事公办，却又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黎同学，你的保研推荐材料，我已经签好字递交上去了。以你的成绩，问题不大，不用太担心。”


    保研……推荐材料？


    他大脑宕机了三秒，然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消化着这个信息。


    所以……她们早就认识？


    所以，黎淑雪不是来找“情敌”宣战的，而是来找自己的保研导师汇报思想的？


    所以，他刚才在门外那一分钟里，那些关于世界大战、学术肉搏的担忧和心理建设，全都是自作多情的脑补？


    秦铭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救火队员，结果发现人家只是在开篝火晚会的傻子。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正在从“戒备”转为“错愕”，再从“错愕”转为“呆滞”。


    而站在办公桌前的黎淑雪，在听到夏清寒那句话后瞬间蔫了下去。


    她飞快地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羞愤、窘迫和一丝哀求的眼神，狠狠地瞪了秦铭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难道说你是来找教授谈情说爱的吗？！


    夏清寒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饶有兴致地停留在秦铭身上。


    “看来，我应该解释一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今天下午的公开课，”夏清寒顿了顿，继续道，“点名计算机系，确实是我的主意。”


    她看着秦铭，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此刻满是玩味。


    “毕竟，我的衣服还在你们系的学生手里。总得找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要回来，不是吗？”


    当着黎淑雪的面，再一次，提起了衣服的事情。


    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身旁的黎淑雪，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红透的脸颊，此刻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看看面色从容的夏清寒，又看看一脸生无可恋的秦铭。


    原来……是这样？


    她因为一件衣服，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认定了秦铭和夏教授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导师，似乎就是和自己暗暗在意的男生，有着另一层……她完全不了解的，关于“衣服”的纠葛。


    羞耻，尴尬，懊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黎淑雪恨不得当扬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夏……夏教授……”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道高数题没解出来，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秦铭一眼，转身拉开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了秦铭和夏清寒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


    秦铭拎着手里那个装着湿T恤的袋子，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自己像是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现在，”夏清寒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谈谈另一件衣服的问题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秦铭身上那件，明显小了一号的白衬衫上。


    秦铭低头看了一眼。


    肩膀紧绷，袖口悬在手腕上，确实滑稽。


    他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认命般地开口：“夏教授，我明天洗干净了给您送过来。”


    “不急。”夏清寒摇了摇头，“那件衬衫，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虽然不值钱，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秦铭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衬衫，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原本以为只是她随手拿出的一件旧衣服。


    一时间，他心里那点被捉弄的恼火，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了。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声音低了几分。


    “没关系。”夏清寒的表情依旧清冷，但语气却柔和了一些，“我只是想告诉你，要好好保管。毕竟……”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


    秦铭再一次确认，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先用一个悲伤的故事让他心生愧疚，然后再用一句玩笑话把他打回原形。


    这种情绪上的反复拉扯，比解一道复杂的算法题还要耗费心神。


    他拎着自己的T恤，点了点头：“知道了。那我……也先走了？”


    “嗯。”夏清行应了一声，没有再为难他。


    秦铭如蒙大赦，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黎淑雪早已不见了踪影。


    秦铭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感觉自己的大学生活，似乎正朝着一个越来越离奇，也越来越难以掌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扯了扯身上这件意义非凡的“绝版”衬衫。


    一个是被扣押的T恤。


    一件是暂时借来的遗物。


    一个是要应付的傲娇“雌小鬼”。


    一个是深不可测的美女教授。


    秦铭叹了口气，觉得生活这玩意儿，有时候比他专业课本里的代码，还要让人难以捉摸。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明天，该怎么面对那个落荒而逃的黎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