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方悬挂着的钟表无声倒数着时间，在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坐在第一排的周岐明面上还在认真看着黑板听老师讲课，实际上，早就走神了。


    他的心思早在下课前十分钟时就按捺不住地跑了，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只是他能装，没人看出来罢了，或者即使看出来了，也不愿意相信。


    终于，在周岐又一次假装不经意瞥向钟表时，悦耳的下课铃声正巧在此刻响起。


    老师没拖堂，铃一响就立马下了课。他走后，教室趴倒了一大片，几乎都在趁大课间补觉。


    只有周岐，快速整理了一下桌子，确保桌面整齐干净后，才从一堆书里掏出一本，翻开，拿起笔，拿出草稿纸，低头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见了他这幅模样的人大概都会以为他在认真学习，但其实他低头的时候就暗暗弯了弯唇，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期待和雀跃。


    正在他手上动作不停，脑袋里却在想东想西的时候，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她轻快的脚步直直从门口进来，略过讲台，走到了他的斜后方。似乎是怕打扰到补觉的同学，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周岐努力竖了竖耳朵，还是听到了一些：“我想吃零食，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铺啊？”


    她的朋友大概说了要去，于是两人一起挽着胳膊从座位那儿走过来。


    等她们走到讲台上，他的正前方时，他的余光瞥到，两个人停了下来。


    她们停在了正对着他的位置，她的好朋友凑过去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边说边笑着，然后意味深长地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她也顺着好朋友的视线朝他看过来，而后又逃似的收回视线，似乎十分不好意思，拉着朋友就要走。朋友不肯，还挤眉弄眼地示意她看他。


    两个人在讲台上拉扯的功夫，假装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的周岐的耳朵已经红了个透，握着笔的手心也出了汗。


    正在他承受不住这种目光，打算鼓起勇气抬头时，讲台上她使劲儿一拉，终于拉着她的朋友冲出了教室。


    他抬起目光时，只来得及看见她自门框一闪而过的纤细背影。


    周岐目送了那早就消失的背影很久，直到他的同桌纳闷凑过来，问他：“你盯着那儿看什么呢？发呆啊？”


    他才收回目光，却没多什么，只摇了摇头，而后用仍旧带着些湿意的手，摸了摸滚烫的耳尖，发呆。


    说是发呆，其实是在思考。


    思考她……和她的朋友为什么从那天在她维护他却被人推了一下，摔倒时被他垫了一下后，再看见他，就变成了……像今天大课间一样的情形：


    会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偶尔偷偷看他一眼，交头接耳嘀咕两句什么，再慌乱收回目光，而后她朋友揶揄地笑，她慌里慌张拉着朋友就走。


    她们也许以为自己的动作不明显，他并没有发觉。但其实不是的，周岐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敏锐。


    早在她们第一次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偷偷摸摸看他，说悄悄话的时候，他就察觉了。但他那时候不知道原因，也下意识以为自己感觉错了，于是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连着两天皆是如此，周岐就确定了自己没有感觉错。


    他没有感觉错，也想不出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被她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既觉得紧张又觉得不好意思，还有一点莫名的愉悦。


    甚至会对她偷偷注视着他这件事，产生了期待。


    ——她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来1班找自己的朋友。于是这两天里，每到她来的固定时间的前一节课，他就开始坐立难安。


    嫌表走得慢，离下课还有那么久，又害怕表走得太快，被她那样看着，他会不自觉红了耳朵，会不自觉紧张到出汗。


    如此矛盾，如此奇怪，可他觉得开心。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最后一节课，马上就要放学的时候，周岐那种紧张又期待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


    铃声响，班上的同学迅速收拾着东西往门外走，只一抹活泼的身影与人群相反，欢快走进了教室，在朋友附近拉了一个凳子坐着，安静陪朋友写了一会儿作业，等朋友写完也收拾完东西，她才叽叽喳喳和朋友说着话，挽着朋友的胳膊往外走。


    她们又停在了他的正前方，假装不经意地看他，说着悄悄话。


    周岐低着头，却总觉得那带着热度的视线在盯着自己，于是板板正正坐着，想要写字，却发现连握着笔的手都不会动了。


    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幸好，她在他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又一次急忙拉走了自己的朋友。


    她们走后，他花了好一阵儿时间才彻底平静下来，才重新拥有自己的思想，才能重新拿笔写字。


    周岐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写完了当天的作业，这才起身往家走。


    回到家里，周彩玉早早做好了饭菜等他。吃饭的时候，祖孙二人像往常一样，说着闲话，聊天。


    一个话题结束，周岐踌躇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问周彩玉，“奶奶，如果……如果一个人，总……总偷偷看另一个人，是为什么啊？”


    周彩玉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只看了看他皱紧的眉头，才笑着说，“偷偷看的话，不是讨厌就是喜欢咯。”


    说完她继续吃饭，留着周岐默默重复、思考着刚刚她说的话。


    讨厌么？


    可……她那样的神态，应该不是讨厌一个人的样子。


    想着，他的脸“唰”一下红了个彻底。


    周彩玉看得清清楚楚，笑着摇了摇头，见他没心思吃饭了，干脆开始收拾碗筷。


    这一眼，一向作息规律的周岐难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去学校时，顶了两个大黑眼圈。


    同桌见他这副模样，震惊问他：“周岐，你太猛了，一学学一晚上啊！！！”


    周岐困得大脑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应付似的点头。


    一个早上，他努力撑着精神听课，本想着大课间时趴一会儿补补觉的，但身体好像有了自我意识，不受控制，在大课间下课前，又开始激动、亢奋起来。


    他格外清醒。


    清醒着看着时钟倒数，清醒期盼着下课，清醒留意着班门口的动静。


    然而这一次，她没来。


    不对，她来了，但她没有进来，只在扒在门框上，透出半个脑袋，而后冲着她的朋友招招手，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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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缩回门外去。


    她的朋友出去了，出去了好一会儿又一个人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没有彻底习惯被那样注视，但现在，周岐却明显察觉了自己内心的一点失落。


    也许她有事，时间比较赶才没空进来的，毕竟她最爱来一班找她的朋友了，不是吗？


    可下午放学，她惯常会来班里等自己朋友写作业的，这天，她也没来。仍旧只在门框外冲班里招了招手，又快速退出去，等在门口。


    周岐下意识攥了攥手里的笔，朝班门口的方向看。


    可在她的朋友出去后，她就已经挽着朋友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地走了，回家了。


    她不会再进来了，也没有像这几天每次看他时那样看他。


    周岐垂眸，安静了好久，才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作业上。


    -


    一连好几天，最爱来1班的人都没来。


    周岐始终告诉自己，这样才正常，这样他才没有被影响。但在第四天大课间的时候，看着那个从门外突然出现，又快速消失的脑袋，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


    “周岐，你去问老师题吗？我也一起。”


    同桌说着也要起身。


    周岐视线落在门外，没看同桌，只说：“我去透气。”


    说完他没管同桌，兀自往门外走，不经意走到了走廊上，走到了两个靠着栏杆说话的女生的旁边。


    走廊陆续有学生走过，吵吵闹闹，但他努力竖耳朵，依稀能听清来自身旁两个女生的说话声。


    “怎么不进去，外面多热啊。”


    她朋友问。


    下一秒她的嗓音响起，“我进去干嘛，进去让你嘲笑我？再说了，你动作那么大，万一人家看见了，多尴尬啊。”


    “这不怪我嘲笑你啊，开学这么久，你来我们班这么多次，周岐这两个字你总该没少听吧？结果连人都认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记性不好，我不得帮你加强一下记忆？免得下次闹笑话……”


    原来不是不好意思，而是觉得尴尬。


    说不清什么时候，他忽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满脑子都只觉得自己可笑。


    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可周岐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那头，他才面无表情回了班级。


    刚坐下，同桌搓了搓胳膊，正扭头要问他冷不冷，无意瞥见他的脸色，硬是没问出口，而是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周岐：“没事。”


    同桌嘀咕：“没事儿脸这么黑？真奇怪。”


    是啊，真奇怪。


    奇怪到下午放学，她站在门口等朋友，一向要留在教室把作业写完才回家的他，破天荒早早收拾了书包，放学铃声响起就往门口走，甚至主动叫着班里其他同学的名字，和他们道别。


    然后在他们诧异看着他，却也礼貌回着：“周岐，明天见。”的时候，一脸正色的点头。


    一脸正色的点头，边走边假装不经意回头看向门口那一抹俏丽的身影。


    然后想，在她耳边出现了那么多遍的“周岐”，这次，她总不会再忘记或者认成别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