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任喜和早早醒来的夏天一起把宋喜乐送到了村口，等看她坐上大巴，两人才往回走。


    本想着顺路将夏天送回家的，但小姑娘说想跟她走，去找东东玩，于是任喜又牵着她回到了东东家。


    说来也是巧，她们刚走到门口，江婷就急急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江姐，怎么了？”


    “我公公打着石膏呢，早上我和我婆婆没在，他要去厕所，自己拄着拐走了两步，不小心又摔了一下，现在说是打着石膏的那条腿疼得厉害，我得带他去医院看看。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婆婆也得一起去，所以就想着麻烦你和周岐帮我再看看东东……”


    “没问题，东东交给我们，你们放心去！”


    “诶，好好好……”


    她说完急急忙忙打电话联系车，任喜牵着夏天去了东东睡觉的屋子。


    他还没醒，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小小的一坨。


    “任喜姐姐，要不要把东东叫醒呀？”


    夏天和她一起坐在床沿上，小声问。


    “先不叫了吧，刚刚江阿姨说不用叫他，等他醒了再给他说。”


    虽然任喜想着小孩儿都不喜欢父母偷偷走，把他叫起来给他说一下再走小孩儿心里有底，这样比较有安全感。但江婷特意嘱咐了的，说是怕东东醒来闹着一起，所以干脆不叫他了，让他睡。


    她都这样说了，任喜自然只能照做，于是便和夏天一起，静静坐在床头，守着东东，怕东东中途醒来。


    期间江婷叫的车到了，她还出去帮着搀扶了一下东东的爷爷。等几人顺利坐上车离开，她这才走进屋子。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东东睡得香甜的轻鼾声，突然，鼾声里混了一道“咕噜噜”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夏天羞窘地笑着，小手捂着肚子，小声道：“任喜姐姐，我饿啦！”


    是她疏忽了。


    任喜忙摸摸小孩的脑袋，“我这就给你周岐叔叔发消息，让他给你送吃的过来。”


    想着往常这个时候周岐早就醒了，她说完立马给周岐发消息，简单说了一下东东家的事，又嘱咐他过来的时候带点吃的。但消息发出去，迟迟没有人回。


    难道是在忙？眼看着小姑娘饿得坐立难安，任喜小声说：“夏天，这儿有我就行了，你去找周岐叔叔，让他给你弄点吃的。”


    “好！”


    夏天从床沿跳下来，噔噔噔跑了，但没过两分钟她就蔫吧吧回来，走到任喜跟前，趴到她的腿上，“周岐叔叔大懒虫，还在睡觉！”


    他这会儿还在睡？任喜有点诧异，但没多说什么，摸摸小姑娘的脑袋，“那我在这儿找找看有什么能吃的没。”


    在屋子里环视一圈，还真让她找到了几个小面包，她拿出两个递给夏天，夏天饿急了，一把撕开了袋子，边吃边道：“谢谢任喜姐姐！”


    两人说话的功夫，床上的一坨动了动，随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她们。


    任喜忙走过去，弯唇，“早上好呀东东！”


    小孩儿没说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夏天，然后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人。


    任喜明白他的意思，温声解释：“东东，你妈妈带着爷爷奶奶去医院检查啦，走的时候你还没醒，她就没舍得叫醒你，让我和夏天陪着你。他们检查完就回来啦，他们没回来之前，你和之前一样，跟我、夏天还有周岐叔叔玩好不好？”


    东东听完，眼里有了水雾，然后小身子一扭，重新把自己包到了被窝里，背对着她们。


    任喜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等缓过神后，忙去哄他，夏天也是，连面包也不吃了，手脚并用爬到床上，尽自己所能哄着东东。但无论她们怎么哄，小孩儿始终不理他们，抽噎声却越来越大。


    任喜看着他哭，自己也不好受，忙冲夏天道：“夏天，你去找周岐叔叔，让他来帮忙，他还在睡觉的话你就喊醒他！”


    “好的！！！！”


    夏天动作快，没多久就拽着一个人走到了屋门口。


    任喜听到脚步声，犹如见到了救星，立马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你来试试，我哄不好。”


    “嗯，我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岐说话的声音还挺哑的。


    眼看着他坐在了自己刚坐的位置上，任喜便拉着夏天坐在了板凳上。


    周岐在她和夏天两人的注视下，温柔拍了拍被子里抽噎的东东，然后轻轻拉下了他捂在脸上的被子，用手指温柔给小孩儿擦眼泪。


    “东东，乖，不哭了，周岐叔叔在。”


    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到了怀里，温柔抚着小孩的背。


    任喜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只目光一不小心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有点疲惫，眼下的黑眼圈也很重。


    “任喜姐姐……”


    正在仔细思索着，小姑娘凑到了她耳朵跟前，“任喜姐姐，我还饿。”


    任喜收回目光，“那咱们俩先回去做早饭好不好？”


    “嗯嗯！”


    周岐还在温声哄着东东，任喜牵着夏天先一步回到了周岐的院子里，先给夏天找了点吃的后，她才走进厨房准备早饭。


    早饭简单点就行了，任喜打了八个鸡蛋，给每人弄了两个荷包蛋。


    荷包蛋刚舀进碗里，就听院子里夏天在喊东东，她探头一看，是周岐抱着东东从院子外进来了。


    小孩虽然不哭了，但眼睛还红通通的，紧紧挂在周岐身上，不愿意下来。


    任喜冲外面喊：“饭好了，你们在外面等等，马上就来。”


    她依次把四个碗端出去。


    好在东东还愿意吃饭，并且吃得挺香。只要能吃饭，愿意吃饭，别的什么都好说。


    吃过早饭，东东情绪好了一点，被夏天拉着在院子里打苍蝇。任喜准备收拾碗，周岐先她一步起身，“我来吧。”


    “好。”


    他端着碗进了厨房，洗碗的功夫，任喜走进去，端详了他一会儿，看得周岐手上的动作都慢了时，她终于出声：“你不舒服啊？面色有点差。”


    周岐侧头看她，弯唇，“没有，是昨晚屋里有蚊子，被吵得没睡好。”


    “嗷，那今天晚上买点蚊香吧。”


    “好。”


    一切收拾好后，四人坐在院子里被墙挡着太阳的地方乘凉。


    任喜正在给宋喜乐发消息，问她到哪儿了，得了回答后刚想把手机装口袋里，夏天就小跑过来，“任喜姐姐，我累了，能看一会儿动画片嘛？”


    小孩子跑的脑门上全是汗，任喜笑着给她擦了擦，“当然可以呀，你想看什么动画片？”


    “公主！我要看小公主！”


    “好，你端个板凳过来坐这儿，我给你放公主。”


    夏天乖乖端个板凳过来坐好，等任喜给她调出公主动画片后，撑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


    总共就两个小孩儿，夏天不玩了，东东一个人也玩不起来。于是东东也端了一个凳子，和夏天坐在一块儿看手机。但相比于夏天的专注，东东显然对公主没什么兴趣，毕竟小男孩和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所以东东皱着眉头晃晃任喜的胳膊，指指手机里放着的公主动画片，摇头。


    “你不喜欢看这个对不对？”


    任喜温声询问。


    小孩点头。


    早上他哭了那么久，眼睛虽然不红了，但看起来还有点肿，配上他委屈巴巴的表情，圆乎乎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任喜最是心软，连忙摸摸他的脑袋，“那我用周岐叔叔的手机给你放动画片好不好？”


    他使劲儿点头。


    “周岐。”


    今天任喜没坐躺椅，坐躺椅的人变成了周岐。他人高马大的，她睡着刚刚好的躺椅他躺着的时候得蜷着。


    闻言他看过来，似乎有点困倦，“嗯？”


    “我手机在给夏天放动画片，东东和夏天爱看的不一样，你用你手机给他放一下。”


    “好。”


    他摸了摸口袋，没找到自己的手机，仔细一看，手机就在离她不远的凳子上放着，任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便道：“那我给他放了？”


    他弯唇，“好。”


    “东东，你喜欢看什么动画片？”


    东东给她比划，她没看懂，东东便拿了个小石子，给她在地上画。


    任喜认出他画的是个狗，仔细看了看，了然点头，“我明白了，我找找看。”


    周岐手机没密码，她打开手机也没乱看，就找到专门的电视剧放映软件，在里面点到动画频道，搜索了动画片名，然后拿给东东看。


    “是这个嘛东东？”


    小孩眼睛都亮了，点头。


    “好，那我给你放，来，你坐着这儿看。”


    她把手机和自己的手机放在了一排，让两个小孩子并排坐着看，自己则回了趟屋子，换了身衣服，又把衣服拿到卫生间泡着，然后倒了杯水拿到院子里。


    水还没晾凉，东东忽然拿着手机到她跟前，指了指手机屏幕。


    任喜看过去，才发现原来这个动画片在这个软件是不是免费的，要vip，现在免费的两集试看结束了，看不了后边的了。


    “周……”


    她接过手机，想着自己好像有vip，正想问周岐，能不能登下自己的号，转过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才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蜷在那儿，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闭上了眼睛，睡得香甜。


    想起他眼下的黑眼圈，任喜到底没叫醒他，而是小声和东东说，“我帮你试试别的播放方法好不好？”


    她试着登录自己的账号，但登半天也没登上去。


    东东就在一旁安静等待着，眼见着动画片放不出来，他晃了晃她，指了指自己。


    “你会自己播嘛？”


    他没点头，却用行动给她展示。


    只见他熟练翻到手机菜单首页，找到一个小视频软件，然后点击了搜索框，又准确点击了一个搜索历史。


    这下，底下的视频都是刚那个动画片相关的。


    任喜轻轻笑了，想是周岐之前给他这样放过，他记住了，便摸摸他的脑袋，“真是个小机灵鬼，好了，你坐那儿看去吧。”


    东东乖乖走了，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一集动画片就四五分钟，小孩子连看了快一个小时，各自揉着眼睛。


    任喜便走到他们跟前，“今天已经看很久了，再看眼睛会看坏的，咱们改天再接着看，好不好？”


    夏天乖乖把手机递给了她，东东却还在看。


    任喜便接着哄道：“东东，咱们要做午饭了，你和夏天姐姐一起帮我洗菜好不好？”


    小孩儿终于挪动了视线，任喜去拿手机，他却把手机抱到了怀里。


    她张嘴要说话，就见他低着头，胖乎乎的手在手机上点了好几下，然后举着手机让她看。


    “哈喽大家好，我是任喜……”


    手机屏幕里，播放的是她之前的视频。


    印象里，之前东东和夏天用周岐的手机、这个软件，也刷到过她的视频。


    那会儿她看到视频上的红心、对号标志，想着是不是小孩抢手机的时候误触了。


    今天，她又在周岐的手机、这个软件上，看到了自己的视频。


    仍旧听到了那句百年不变的开场白“哈喽大家好，我是任喜……”，仍旧看到了红心，对号标志。


    任喜清晰地记得，那天看到的那个视频里的她，穿的衣服和今天看到的这个视频里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两个视频不是同一个。


    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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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频，却都有红心，有对号标志。


    任喜呼吸紧了紧，心跳莫名很快，却依旧记得压低声音，“东东，能把手机借我看看吗？”


    小孩利索把手机递过来，凑到她跟前一起看。


    心跳很快，但她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通过这个视频，点了点她的头像，点进了她的个人账号界面。


    首先是她的个人简介下面显眼无比的“已关注”三个字，其次是满屏的红心。


    任喜发视频已经三年多了，有空就发一条，偶尔又很久都不发。零零总总算起来，总共发布的视频有三百多个，准确来说是三百五十九个。


    她一点一点顺着页面往下滑。


    三百多条视频作品，每一个作品的左下角的红心都被点亮了，无一例外。不对，有一个视频他没点，那是在最底下了，应该是她早期发的视频。


    关注可能是之前小孩儿不小心点的，他一直没发现，所以也就一直没取消；一个赞或许是小孩误触了，两个赞可能也是不小心碰到了，毕竟她之前也手滑过，但满屏的赞呢？几乎每一条视频无一例外的赞呢？


    只能是特意点的。


    她努力忽视作乱的心跳，问两个小孩，“这些红心，是你们点的嘛？”


    夏天不明所以，东东摇头。


    不是两个小孩子，那就只能是周岐。


    明明应该很震惊的，事实上任喜也真的很震惊，但她并没有失去思考——点赞什么时候都能点，说不定是后来两人关系好了点，周岐才点的赞呢？


    于是她平复呼吸，退出自己的账号页面，去点周岐的个人界面。


    关注1。


    喜欢358。


    虽知道那个唯一的关注只能是她的账号，喜欢的358个视频也很大可能是给她点过赞的358个视频，但任喜还是都点进去看了一遍。


    是她。


    唯一的关注是她。


    点赞过的，也只有她的所有作品。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对，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要冷静，不要昏了头。


    任喜颤着手，去点“我发出的评论”。


    他不是一个喜欢随意留评的人，“我发出的评论”里，一共也只有四条，其中最早的一条，时间是三年多前。


    三年多前，那会儿任喜刚接触短视频平台，无论是表情还是说话亦或者是剪辑都没那么熟练自然，吸引不了人看，没有流量，点赞永远不超过两位数，更别提有粉丝。


    糊得很彻底。


    但她的社区工作实在太单一，单一到有点无趣，所以哪怕短视频方面的反馈并不好，她也没放弃，当然也没抱期待，就当打发时间。


    此刻，任喜顺着周岐发出的第一条评论点了进去，手机界面倾刻间便跳转到了他发评的那条视频。


    爱心形状是白色的——这也是唯一一个他没有点赞的视频。


    这条视频里，她难得没有化妆，也没有笑，甚至没有做菜或者吃饭，只随意蜷在一个角落，手机对准自己，开始时是气愤讲着什么，后来讲着讲着，回忆起发生过的事，她还觉得委屈，没忍住哭了一会儿。


    这是她早期的一条视频，也是她所有作品里，唯一一条显示负面情绪的视频。


    为什么记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任喜心情不好。她一向心大，乐观，但再阳光乐观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她工作的时候遇到了不讲理的老人，被老人连带着他的家人指着鼻子骂。


    骂得特别难听，不光骂她，还骂她的家人，甚至还推推搡搡的，说她和稀泥，推搡间她被撞到了地上，脑袋磕了一个大包。


    任喜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想给爸妈说，让爸妈担心，那会儿宋喜乐也正处于特别忙的时期，她不想打扰她，想着自己糊又没人看，干脆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回忆起来的时候那股委屈劲儿还下不去，哭了一通。


    她记得那个视频当时应该没发出去，因为她觉得自己哭得有点丑。


    但一觉起来，她打开手机，却收到了评论，正是来自于她以为没发出去的那个哭得很丑的视频底下的评论。


    是一个系统自带的图像，昵称是一串数字，什么也看不出，应该是小号或者新号。


    [你很厉害，不是你的错，别哭。]


    任喜那会儿睡了一觉起来已经不觉得有事儿了，甚至还觉得因为那点儿破事哭有点丢人，于是看到这个评论时，她只想假装没看到，事实上她也确实当作它不存在了。


    本来还想着将这条视频隐藏的，但想了想，发都发了，又没什么人看，隐藏了有点多此一举，于是就这么算了。后来粉丝慢慢多了，早就有人把她的视频考古了一遍，隐不隐藏的没什么两样，她也就没管了。


    那以后她都没怎么看到自己早期的视频，直到今天。


    从视频里退出来，她继续去看“我发出的评论。”


    剩下三条评论，都是一句简单的：[任喜，新年快乐。]


    任喜每年大年初一都会特意发一个新年贺岁视频，粉丝多了后，她每条视频底下少说也有大几千评论，且粉丝特别有趣，每一条评论都格外有意思，这三条新年贺岁视频底下自然也一样，且数量只会多不会少。


    “任喜，新年快乐。”这几个字在几千几万的有趣评论中一点也不起眼，平凡到轻易就被其他评论淹没，沉在最低。


    那个用着系统自带的图像，昵称是一串数字的像人机的小号或者新号在一串花花绿绿的头像、千奇百怪的昵称中，更透明得像风。


    她从来都没在意。


    “任喜姐姐，你怎么啦？”


    小孩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意识。


    “我没事。”


    她牵牵唇，从屏幕上抬头，怔怔看向了院子里，那个安静蜷缩在躺椅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