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的心事
作品:《他的名字,我的心事》 周岐高考考得好,国内的学校他基本都能去。但他没去最好的几所,而是选了排名在几所之后的湘江大学。
因为选专业的时候周岐特意了解过,知道计算机虽然吃青春饭,但相对于其他专业来说工资高,来钱快,他填志愿便只填了这个专业。而几所top大学的计算机专业是大热门,凭他的分数上这两所学校可以,但想读计算机专业很悬。
于是他几乎没犹豫就填了湘江。
大学毕业,周岐签了大厂的工作,刚开始一个月工资一万四。
有了不错的工作,他又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等一切准备妥当后,就想把周彩玉接过来和他一起住。
谁知之前答应得好好的,说等他找到工作,接她过来时她立马就答应,一秒也不会犹豫就会过来和他一起住的周彩玉,在他真的有能力让她享福时,却怎么都不肯来。
她说自己老了,去哪儿都住不惯,待在云江挺好的。
可周岐不放心让她待在云江,因为云江还有周虎那个祸害。
自从他有能力把周虎打趴下以后,周虎很少会在周岐面前晃悠。顾忌着周岐,他对待周彩玉也得掂量掂量。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周岐在。
况且,他们明明说好了的,说好以后祖孙二人要生活在一起,互相照顾,相依为命的。
所以周岐为此专门回去了一趟,磨了周彩玉好久,终于在扬言说过她不来,他就把工作辞了回云江陪她后,让周彩玉松口了。
周岐带着周彩玉来了湘江,来了他上大学、工作的地方。
他总想着周彩玉操劳了一辈子,吃了太多苦,现在他有能力了,就想让她享享清福。所以他没让周彩玉再去找工作,毕竟六十多岁的老人也干不了什么活,周彩玉能干的就只有扫马路的活,他怕周彩玉太累,最多也只让周彩玉给两人做三餐。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想当然。
小小的云江周彩玉跑熟了,不管去哪儿都找得到回家的路。可湘江太大,她一个六十多岁又不识字的老人,能去哪儿?况且在这偌大的湘江,周彩玉就只认识他,只有他这一个亲人,而他要上班,要工作,没办法陪着她。
于是白天周岐上班的时候,周彩玉就在家洗洗衣服,给自己做饭。实在无聊了,她就下楼去小区里转转。
可大城市的老人娱乐消遣的方式是跳广场舞、下棋、带孩子,周彩玉和他们压根说不上话。
湘江很大,大到周彩玉像是这个大城市的外来者。所以她其实不太爱出屋子,白天大部分的时间就待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周岐回来。
等周岐回来,周彩玉就开开心心给他烧喜欢的菜,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什么。
她装得很好,从不说自己待不惯,只不想让他担心。周岐便一直以为,他的奶奶适应得很好,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生活。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向来忙碌的他突然早下班了三个小时。
小区里,他提着买的菜正准备往家里走,路过活动广场,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周彩玉就坐在广场上的凳子上,孤零零的,眼神落在她面前一群热热闹闹跳着广场舞、下棋、带孩子、聊天的人身上。
周围人来人往,她始终安静地坐在那儿,没有人说话,眼里也没什么光彩,和他印象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周彩玉差好多好多。
“奶奶今天和人聊了两个小时的天呢。”
“广场舞还挺好玩的,奶奶也学了两下。”
“小区里热闹得很。”
……
耳旁是周彩玉笑着跟他说过的话,面前是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周岐停了很久,等周彩玉慢慢离开,起身回家,他等了几分钟,才跟着上楼。
回到家的时候,周彩玉正在像往常一样给他准备做饭。提前见到他,她特别特别高兴。
周岐说要和她一起做饭,她不许,说他上班忙了一天,回来就应该好好休息。于是周岐便听她的,只是他没离开厨房,就站在周彩玉身边,看她忙碌,和她说话。
“奶奶,您今天干了什么?”
“今天啊,今天奶奶在楼下和几个老太太聊天呢,聊聊天,看看小孩儿,三点去的,刚刚才回来。”
“奶奶,您觉得在这儿无聊吗?”
“不无聊,奶奶天天有事儿干。”
“奶奶,那您……在湘江待得开心吗?”
周彩玉只顿了两秒,就笑着说开心。
周岐没再问了,只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认真说:“奶奶,是我不好,总觉得自己有能力了就想让您什么也不干,嘴上说着要让您跟我享福,但忽略了您的感受。我知道您在湘江住不惯,所以我打算最近就把这儿的工作辞了,在云江找个工作,咱们俩一起回云江。”
周彩玉不同意。
她说要么就她一个人回去,他有空了就回去看看她,要么她就和他留在云江,总之周岐不能为了陪她回云江就把这么好的工作辞了。
周彩玉的脾气,没人比周岐更清楚。他要是敢先斩后奏把工作辞了,周彩玉能一年也不跟他说话。
最重要的是,周彩玉会自责,会愧疚,周岐不想让周彩玉拥有这样的情绪。
于是两人各执己见,僵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天,周岐蹲在周彩玉跟前,像小时候那样把头埋在周彩玉怀里,红着眼睛说:“奶奶,您现在身体还可以,一个人回云江我放心。可过几年您年龄大了,一个人留在云江我真的怕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赶不回去。奶奶,我离不开您,不能没有您。所以咱们说好,现在你一个人回云江可以,但等三年后,我就把这儿的工作辞了,回云江找一个离您近的工作,您陪着我,我陪着您,好不好?”
周彩玉看着二十多岁还哭得眼眶通红的孙子,终于松了口。
于是周彩玉又回了云江,周岐给她租了一个离警局特别近的屋子,还在门口按了监控。老人家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笑脸都多了,每天捡捡瓶子,在熟悉的小巷东跑西窜,状态看着比待在湘江时好上一倍不止。
周岐留在湘江工作,每个月把自己的工资分出来一部分给周彩玉,周彩玉不要,他就在每个月回去看她的时候偷偷把钱塞到她的枕头底下。
他还给周彩玉买了一个智能机,教她怎么接视频,但凡有空,他就要给周彩玉打个视频。
富人用钱买时间,穷人用时间换钱。
周岐什么也没有,是穷人中最穷的人,要想赚钱,他必须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工作。
三年就这么一晃而过,周岐掐着日子,在约定好的三年之期时,辞掉了在湘江的工作,带着自己三年攒的钱,跑回了云江。
他把自己这三年攒的钱,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存起来给周彩玉养老,毕竟老人容易生病,他希望周彩玉长命百岁,但看病的钱却还是得备着以防万一;剩下一部分,他买了房子,一个三手或者四手的老破小,但是是属于他和周彩玉的房子。
此外,考虑到周彩玉年龄大身子骨不好,天天往外跑比较操心,但她又闲不下来,所以他还在两人住的地方的不远处租了一个十来平的房子,专门给周彩玉用来收废品。
买的房子里的装修是早都有的,周岐把钱都花在了买房上,没有余力再重新装修,就打算这么住。
装修虽然算了,但搬家是大事。
于是周岐带着带着周彩玉看了一眼属于他们俩的小家后,专门找先生查了日子,选了一个最近的吉日搬家。
离搬家还有两天的时候,村里有人给周彩玉打电话,说家里的老人死了。
从周彩玉带着周岐从那偏僻的小山村离开起,她就再没回过村,后来把当初借的钱都还完后,她怕周虎找上来,也再没和村里其他人联系,只除了她唯一的老姐妹。
两人认识了几十年,风里雨里都是一起过来的,情分自然不用多讲。
所以挂断电话后,周彩玉说她要回去给自己的老姐妹奔丧。
周岐本要和她一起回去的,可周彩玉说不用,她让他安心收拾家,自己奔完丧就回来,回来刚好和他一起搬家。
周岐还是不放心,但他刚好接到了一个面试邀请,就在第二天,加上周彩玉态度也强硬,说不用他陪,他也就没再坚持,只送周彩玉到车站。
“奶奶,您慢点,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等您回来了,我去接您,咱们俩一起搬家。”
“好,奶奶办完事一定早早回来。”
周彩玉说要早早回来,但两天过去,周岐也没接到她的电话。
他打她电话没人接,又没有村里其他人的电话,只能自己跑回去找人。
很多年没有回来,村里的变化很大。
刚办完一场丧事,整个村的气氛都很是哀伤。但周岐觉得这哀伤很是奇怪,好像是对他。
因为但凡他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只要他问那人认不认识周彩玉,他是周彩玉的孙子周岐,他来找她回家,那人就会用悲哀的眼神看他。
被频频用这种目光看着,周岐心咯噔一下,慌了。
他边跑边问,终于来到了周彩玉的老姐妹家里。
可他还没说话,屋里的人一见到他就哭,他们哭着告诉他,说周彩玉没了。
没了?
什么叫没了?
两天前周彩玉还好好的,冲他笑,对他说等她回来他们就搬家,他和周彩玉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他们是骗人的吧。
周岐不信,但他们拉着周岐到了堂屋,那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还没盖上盖子,里面祥和躺着的人,不是周彩玉是谁?她甚至还穿着离开时穿的那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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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躺在这儿的人,不应该是周彩玉啊,躺在这儿的人,怎么能是周彩玉呢。
周岐不信啊,觉得周彩玉在骗他,就要把人从棺材里抱出来。
周围的人却都拦他。
这些人真坏,他们为什么想把周彩玉留在这儿?他才不,周彩玉睡着了,他要把周彩玉叫醒,带她回家,回他和她的家。
周彩玉还要回去当收废品的老板呢,她怎么能留在这儿?
然周岐没能成功,拦他的人太多了。
他们说周彩玉是突发心脏病死的。
他们说人死了,就别让她不安生了。
他们说这是夏天,存不住人,再耽搁下去周彩玉的尸身就会发臭,就会腐烂,得尽快下葬。
他们说,他们说。
周彩玉呢?她怎么也不说说话,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哭?她不是最不舍得他哭了吗?
不对,周彩玉不会睁眼了。
周岐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穿上了孝衣,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直到一座简陋的坟墓被盖起,黑色棺材被盖上盖子,被泥土一点点覆盖,地面上鼓出来一个大土包,身边再没了周彩玉,他才忽然意识到,他没有奶奶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周彩玉了。
周岐在那个土包跟前不吃不喝躺了两天,远远看过去,就像也死了一样。
但他没死,他还活着。
没什么意义的活着,跟死了也是一样的。
周彩玉老姐妹的家人劝过他很多次,他也不吃不喝不动,就跟要把自己饿死,去陪周彩玉一样。
直到他们见状况不对,情急之下拉出来一个小孩子,说小孩子看到了周彩玉的鬼魂,周彩玉让小孩子转告周岐,要好好活着,没有她也好好活着。
周岐这才动了,从坟堆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不会走了,被人架着回去的。
回去后吃了两口东西,喝了两口水,他就要走,说是要在村里把没人住的房子买下来,以后就留在这儿。
没人劝得住他。
周岐在村里租了一个房子,从这天起就住在了这儿。
白天就跟正常人一样,种地,洗衣服,做饭,和人说话,偶尔去周彩玉那儿,除除草,絮絮叨叨说两句话。
可到了晚上,他抱着周彩玉的衣服入睡,却还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当初他没有陪着周彩玉一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周彩玉肯定还在的,她会笑着和他说话,给他做饭,他们会搬进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互相陪伴,相依为命。
可他没有陪周彩玉来。
周彩玉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所以周彩玉走了,不要他了。
周岐用半年时间,终于接受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周彩玉的事实。
可就在这时候,村里一个喝醉了的人说漏了嘴。他说周彩玉不是突发心脏病走的,是被周虎给毒死的。
他说周彩玉老姐妹葬礼那几天的时候,周虎也在,喝得醉醺醺的,想讨好周彩玉问周彩玉要钱,却误把老鼠药当成牛奶递给周彩玉喝了。
周彩玉没熬到被送去医院洗胃人就没了,
周虎酒醒了见情况不对立马跑了。
他说大家不告诉周岐,是周彩玉临走前撑着一口气交代的。
很可笑吧。
当他终于接受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周彩玉的事实,却发现,周彩玉本来是不用死的。
她本来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却被人“无心”毒死了,而毒死她的人,是她当成儿子养的人。
周彩玉啊。
那个可怜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连一天清福也没有享过的人,就这么草率,荒唐的死了。
她总说生死之外再无大事,她这一辈子生时苦,便总想着死的时候能走得体体面面的。
体面?
周岐想起了那场他永远不敢回忆第二次的葬礼。
她没有自己的棺材,出殡太赶,棺材是借用别人的,躺在里面大小都不合适;她连寿衣都没穿,就穿着自己离开时的那身衣服;她的坟墓是草率的一个土坑,连土坑都是一天里赶出来的……
所有所有,哪里沾得上半点体面。
周岐重新给周彩玉修了墓,十几号人,整整修了六天。
但凡见过的人都说他这墓修得好,周彩玉没白养他,可只有周岐自己知道,他所做的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多可恶啊。
周彩玉对他那么那么那么好,到头来,却只得了他盖的一座晚了那么久的冰冷的坟墓。
周岐病了,病得很严重。
或许他很早之前就病了,但那时候他有周彩玉。周彩玉虽然不知道他有病,可周彩玉是能治愈他的心理医生。
世界上没有周彩玉了,他的病就永远也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