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墓园，有人打理，墓碑前很干净，至少没什么杂草。


    墓碑上，清隽文雅的少年带着如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笑容，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因这笑容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那么美好那么遥远。


    赵颂祺视线从照片落到墓志铭上：【他曾来过，不曾离开。】


    一瞬间，泪如雨下，她眼里的泪水不断往外涌，怎么也止不住。


    有风起，好像是谁听到了她的哭声，无声的哭泣却震耳发聩。


    赵颂祺挨着墓碑坐下来，把脸贴在墓碑上，仿佛这样她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认识许清然的时候，她九岁，从临城来北城没几个月。


    北城的冬天很冷，北城的学校也很冷，她一个中途的插班生，因为说普通话有口音被排挤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需要理由，书本被扔掉，撕坏，课桌里总会出现的胶水、发臭的食物等等……告诉老师，老师却觉得是她学习不认真，还把外公外婆请到学校来。


    他人冷眼旁观，她的沟通解释和倾诉成了谎话连篇的狡辩。


    之后，那些人变本加发展到经常在学校外面堵她，欺负她，殴打她。


    她再次试着求救，告诉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不理会，只觉得她是不想读书在撒谎，骂她别把她父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德行带到赵家去，小小年纪就一身臭毛病。


    求救失败，她开始自己反抗。


    第三次和那些人打得浑身是伤时，许清然出现了。


    身形纤瘦的少年，也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桶冷水冲过来，泼到那群围着她的人身上，北城零下十几度的冬天，一桶冷水没有浇灭那群人的恶，想要反扑这个突来的少年。


    “我已经报警了哦。”少年语气散漫，脸上还带着笑容，一双眼睛弯起迷人至极，像极了冬日照进冰川的暖阳。


    被叫过来充当牌面的高年级女生显然是不信，立刻叫嚣：“你敢报警？我哥就在这附近，等下一起收拾你！”


    少年手上还提着水桶，神情自若，“为什么不敢啊，派出所就在这附近，你哥来就一起抓，我爸妈马上到到，我们一起去派出所说理。”


    他没有说谎，离这边一两公里处真有个派出所，高年级女生立刻怕了，丢下一句话，领着那群被泼湿的人走了。


    这么冷的天，一桶水不至于让几个人浑身都湿透，但肯定冷。


    赵颂祺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往后退了退，缩在角落里，恐惧并没有消减。


    少年看出她的害怕，立刻说：“你放心，我没报警。你伤得重不重，我和陪你去药店看看？”


    赵颂祺摇头，警惕地说：“你会被她们报复的。”


    少年笑起来，“不会，我虽然没有报警，但是我爸爸妈妈在附近工作。”


    赵颂祺睁大眼睛望着他，许久后才小声说：“谢谢。”


    哪知少年并没有离开，而是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来，柔声说：“我叫许清然，你呢，叫什么名字？”


    赵颂祺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说：“赵颂祺。”


    “你是不是受伤了，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许清然关心问。


    赵颂祺赶紧摇头。


    她不想给谁添麻烦，也不想被外公外婆知道。


    少年凝着她片刻，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抓起她的手就往跑。


    跑到一个附近的商场里，他才停下脚步说：“这里暖和，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一定要等我哦。”


    没等赵颂祺说话，他叮嘱完这句话已经跑出去，少年独有的身影随着她的视线，越跑越远。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离开还是留下来？


    已经不早了，要是晚点回去，外公外婆会骂她不归家，贪玩在外面玩。可是……许清然要是等会儿回来，没见到她，说不定会着急。


    犹豫好一会儿，赵颂祺找了个角落双腿蜷缩坐下来，很累很疼，商场的暖气很足，这样坐下来没一会儿她就有些想睡觉。


    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少年回来了，带着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子。


    “这是我的表妹姜未，未来的未来。”许清然看到赵颂祺脸上的疑惑，温柔地介绍，“其实是阿未先发现你被人欺负，跟我说的。”


    赵颂祺又是一怔，惊讶地看向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


    姜未对她笑了笑，“我们一个班的，不过你应该不记得。”


    她确实不记得，班上许多同学她都不太认得，刚开始转学过来时，她还试着想要融入他们，后来被排挤后，她都不怎么和班上的同学说话。


    “阿未，你给她上药。她嘴角是肿的，手腕也有淤青。”许清然不等她再继续惊讶，从纸袋里拿出一堆东西，棉签、碘伏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药，一边拿一边说：“妈妈说，这些受伤了可以消毒止痛。”


    少年的脸还稚嫩，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可是不管说话做事都非常的沉稳，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觉得可靠安心。


    姜未照着他的话做，先拿起棉签沾碘伏给赵颂祺嘴角消毒。


    “嘶。”还在愣神的赵颂祺疼得吸了口气。


    听到她吸气，姜未立刻给吹气，仿佛这样会减轻疼痛。


    “阿未，轻一点。”拿着药的许清然叮嘱。


    “我知道。”姜未说。


    赵颂祺忍着疼，努力不出声，她整个人思绪还没有回转过来，有些木讷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脸上的伤只有嘴角，手臂上怎么这么多淤青。”上药的姜未说。


    许清然抬眼看着赵颂祺，也觉得奇怪。


    赵颂祺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没说话。


    怕被外公外婆和舅妈发现，那群人每次打她的时候，她都尽量抱着头，不让她们打到脸。不过那群人也没讨到多少好，所以今天才会叫了一个高年级的人来。


    “除了手臂，身上也有伤，阿未你等下带她去洗手间去看看。”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窘迫，许清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好看的眉头轻微皱了皱。


    明明是还是个孩子，皱眉的模样颇有一股成熟的气息。


    “好。”姜未应声。


    上药的过程，赵颂祺始终没说话，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他们并不认识，可却让她感受到了来北城的第一丝温暖。


    之后在洗手间的时候，姜未看着她肚子上的淤青，歉疚地说：“对不起，我该早点跟许清然说的。”


    那一刻，九岁的赵颂祺第一次知道讽刺是什么意思，同时觉得心脏难受得要爆炸。


    一个对自己伸出手的女孩子居然在跟自己说对不起，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她那么善良好心，却在看到她的伤口说对不起。


    而那群施暴者，却高傲地笑着，得意着。


    上完药，天已经快黑了。


    “你住在哪里，爸爸来接我们，顺便送你回去。”走出商场，本以为要分开走，许清然问她。


    赵颂祺下意识想拒绝，可又想早点回去。


    “御林苑。”赵颂祺说。


    “诶，我们也住在那附近。”许清然很惊喜，“那正好一起回去，以后早上还能一起上学。”


    赵颂祺也很惊讶，还有这样的巧合。


    “车来了，我们走吧。”她在一波惊讶里还没过，姜未牵起她的手跑过去。


    许清然先一步对车里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姜未把赵颂祺坐过来。


    “住御林苑啊，那应该有司机专门接送的啊。”一上车，赵颂祺就听到许清然爸爸奇怪的语气。


    他只是好奇一个小孩子住那么个高档别墅区，就算工作忙也应该会有司机专门接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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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林苑那一段除了是高档的别墅区，也是北城几个高档住宅楼盘之一，住那一段的人家庭都不会差。


    赵颂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是小声说：“谢谢叔叔，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道。”许宴山倒也没多问，反而是有些可怜这孩子。


    赵颂祺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赵家有专门的司机，但一般都是接送舅舅他们去公司。一开始她是和赵有为一起去学校，接送他们的人是赵有为的母亲，也就是她的舅妈。


    接送了一个多月，舅妈就以要送赵有为去课外班为理由，让她自己学着坐公交车回去。


    御林苑地段交通商业很成熟，占据北城极好的位置，自然不用担心没车坐。


    舅妈让家里的保姆领着她坐了两三次公交后，就没再接送过她，每天早上她都是在舅妈开车带赵有为离开后，她才一个人去坐公交，对此外公外婆没有说什么。


    不过赵颂祺挺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公交，在公交上可以看着窗外发呆，不用看到舅妈对她厌恶的眼神，和时不时嫌弃的话语。


    所以，对此没有什么怨言。


    车里，姜未和许清然在聊天，还跟她介绍了年龄。


    赵颂祺没开口，但在两人的话语中知道许清然和她是一个年级的，只是不同班，两人都比她大几个月，他们是前一年十月份、十一月份的，她是第二年二月份出生。


    从那以后，赵颂祺经常都是和许清然、姜未一起上下学，那些欺负她的人见他们三个人，不敢继续找她麻烦。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同一所初中，一起考上同一个重点中学，再然后……她和许清然报考同一个大学，而姜未报考的大学也离他们不远，离她和许清然的大学不到二十公里。


    再后来，突然的某一天，许清然昏倒在胶片冲洗的暗房里，从那以后，他就没走出过医院，再也没能拿起他钟爱的相机记录每一个美好的瞬间。


    “姑娘！”


    “喂，姑娘，你醒醒！”


    有人在叫她？


    谁在叫她？谁这么可恶的把她从梦里喊醒，她好不容易梦到从前，好不容回到和许清然刚认识的那天，一切才刚刚开始。


    “姑娘，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赵颂祺缓缓睁开眼，迎来的是一阵近距离的强光，她抬手遮了遮，眼睛稍微适应了这光源后，才恍惚地看向叫她的人，眼里脸上都是疑惑。


    “姑娘，你赶紧回去，这都晚上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是墓园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他们查看登记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人没有离开，抖着胆子找了一圈，就见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居然靠着墓碑睡着了，脸上还都是泪水。


    “对不起，能让我留在这里吗？”赵颂祺声音沙哑哽咽，“我什么都不会做，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很想他，想离他近一些，天亮我就走。”


    “可是，这是墓地啊……”工作人员是有些年龄的一男一女，看她难过的样子，终究是不忍。


    “嗯，我不怕。”赵颂祺祈求两人，“求你们让我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我只会呆在他身边，不会乱走动，我就想陪陪他，想和他说说话。”


    她不怕鬼，如果世界上真有鬼就有好了，那她说不定就能见到许清然。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再看她哭肿的眼睛，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让她有事来登记处找他们就离开了。这个点，说实话，要离开也得有车，叫车肯定是叫不到的，墓园可没有什么接送服务，也只能等天亮。


    两人离开后，赵颂祺继续靠着墓碑，她一点都不怕，她甚至期盼着有鬼。


    “许清然，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她轻声呢喃着。


    “可是你却连我的梦里都不肯来。”


    “许清然，我想你。”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