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机床厂大部分想考大学的，都被叫过去聊了。


    大概都是这个意思，以后不管考上啥大学，机床厂永远是你们的家。


    就是怕人跑喽。


    吴师傅手底下的小王义愤填膺：“罗厂长也太过分了，那么多想考大学的人都叫过去了，怎么就没叫我？”


    吴师傅正在拧螺丝，听见这话没出声。


    小王愤愤不平：“师傅，你说句话啊师傅！”


    “我说啥。”吴师傅给了他一脚，“别碰我！拧坏了打死你。”


    小王憋憋屈屈的整理零件，可嘴上还絮絮叨叨个不停。


    “要我说，罗厂长就是歧视我，凭啥和他们都聊了？就是没叫我去，我还等着上大学回来之后，能给我涨点工资，娶个媳妇养家糊口呢。”


    吴师傅仍旧选择沉默不语。


    小王一个人在旁边，像个小怨妇似的控诉。


    正好这会科研办的人，来车间里面视察。


    结果就看见小王念经似的，跟在吴师傅屁股后面碎碎叨叨的。


    吴师傅青筋都爆起来了。


    一看见这几个人过来，眼前一亮，用扳手指着他们：“你看，这可是科研办的人，科研办的人最会算了，你去找他们帮你算算。”


    明熹：“？？？”


    算什么？


    她只会算数，不会算命。


    可一听见小王的话，连命都不用算，就把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然后幽怨的看了一眼吴师傅。


    吴师傅赶紧把头扭过去，装作没看见明熹这控诉的眼神。


    小王还一脸希望：“怎么样明工，你感觉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罗厂长他们就是偏心。”


    “也有点道理吧。”明熹敷衍的点了点头。


    她没办法做到睁眼说瞎话。


    小王是吴师傅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能进机床厂，也是因为吴师傅传授的经验。


    可是考大学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怎么可能光靠经验就行，你肚子里得有东西啊。


    据她所知，这小子也就一个小学毕业，而且这些年来也没怎么读过书。


    看来罗厂长也不是，随便找个人都会谈话的，他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


    不过也不能让人家小伙子太伤心嘛。


    这就是罗厂长的不对。


    她将车间的问题，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回去收拾了一下准备下班。


    出门时还特地往厂长办公室拐了一趟，这才让小王得偿所愿。


    结果第二天明熹刚一过来，就得到了罗厂长一个白眼。


    “嘿，我又没迟到，你瞪我干什么？”


    年年低声道：“昨天是你把车间王哥，给招到厂长办公室的，王哥一进门就提要求，说要是想让他上完大学之后留在厂里，那也行，但是每个月要开两百块钱的工资。”


    当时年年就在旁边。


    别说罗厂长了，就是年年都被这脸皮厚的的厚度给吓了一跳。


    整个厂子里，有谁能开到两百块钱啊？


    就连八级钳工吴师傅，人家干了一辈子，也才一百多块。


    而且这已经是高工资了。


    厂里行政层的工资高，科研办的工资高，可要熬资历的车间工，都是从几块钱开始赚的。


    小王现在还属于学徒工，一个月就十八块钱，结果一张嘴就是敲诈。


    罗厂长找这些备考的大学生，聊了一整天，口干舌燥，本来就烦。


    当即就把小王给赶出去了。


    “厂长找谁和不找谁，都是有原因的，你这不是给厂长找事吗？”


    年年拉着明熹：“行了行了，赶紧走，我看厂长都快想和你动手了。”


    俩人赶紧回了办公室。


    罗厂长哼一声，也想往办公室走。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小王，正在楼梯口等着自己，当即脚步都没停，直接转了个弯往科研办去，跟在两个姑娘的屁股后进去。


    明熹：“嘿，刚才没骂成我心里不舒服？怎么还跟到我们办公室了？”


    “你还有脸说呢，那个小王现在就在我办公室外面等我。”罗厂长骂人，“你是不知道，那混蛋孩子嘴皮子一翻有多能说。”


    他也算是厂里的“政委”。


    昨天翻来覆去，硬是没说过小王，弄得回家睡觉都没睡好。


    明熹乐了：“哪能怪谁呢，你大不了就先答应下来呗，反正小王就是个小学毕业，肯定考不上。”


    也有点道理。


    “万一他考上了呢？”


    “人家考上了，还能看上咱们一个小破地方的机床厂？早跑到大城市里面找工作去了。”


    机床厂的待遇是不错，工作也稳定。


    可大城市的厂子待遇更好，工作更稳定，养老金都比这更高一档，分的房子也更大。


    虽说落叶归根，可谁不想活着的时候舒服点？


    明熹认为这是个很正常的事。


    却不想话音刚落，就看见罗厂长捂着心脏：“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


    他可真是看错明熹了！


    暴露了。


    明熹眨眨眼，嘿嘿一笑：“我可没这么说，我男人和孩子都还在咱们军区呢，我能跑哪去？”


    不管什么时代，孩子和家庭始终是牵绊女人的一根麻绳，不管走的多远，跑的多快，始终要回到这根麻绳旁边。


    罗厂长心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那这么说的话……


    他往旁边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低头寻思啥呢，确定小王走了，才回了办公室。


    终于把人给糊弄走了，明熹松了口气，坐在座位上，看着隔壁厂子送过来的数据。


    军区的这些军工厂各司其职，有的负责重工业，有的负责轻工业，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研究武器的167厂。


    几个厂互为兄弟，平常也会帮着，做一些校验数据的事情。


    大家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人，即便数据保密，也可以拿过来看一看，只要不带出厂子就行。


    这次就是167厂，有关于新型轻武器的部分数据。


    科研办的人要用两天时间，按照他们厂的思路重新演算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可以还回去。


    明熹现在一半的心思在高考上，演算数据的时候，还在思考物理公式，当天回去，就给孩子们出了个难题。


    “今天晚上就这一道题，你们回家之后算一算，算出结果，再拿过来给我看。”


    她今天想休息休息，不想讲课了。


    孩子们也都知道她辛苦，低头在明熹家算了一会，发现这式子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算出来的，就纷纷告辞离开。


    他们都挺有礼貌，离开的时候，还知道把各自的小桌子收起来，搁在一边靠墙放，所以平常不来上课的时候也不碍事。


    仨孩子一到这个时间，就得在卧室窝着。


    今天提前放出来，高兴的在地上打滚。


    明熹躺在沙发上，一边看孩子一边目光放空的，想着今天167那边送来的数据。


    越想越困，刚要睡着，就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然后就有个男人的声音，阴魂不散的缠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