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发展的阵痛”， 赵光荣也解释了一二。


    改革开放初期，各地提倡工业为先，先富带动后富，工作重心在招商引资，利好企业。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工业园区的概念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吕州向来又是经济重市，为了争抢经济，很多地区是什么都不懂，就懂干就完了。


    “前几任领导班子乱作为，为了方便企业往来，为了省钱省力，为了现成的配套设施，总之理由很多。”


    “所以，当初的园区规划落成，就选在了城区周边，距离不远。可由于相互之间的追赶，别管有没有用，适不适合，先建了再说。”


    “结果就是园区建成后，当地没有那个能力招收、接收企业，导致白白荒废，白白劳民伤财。”


    随着赵光荣的一番解释，祁同伟也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面子工程。


    面子工程不为了实用，不考虑实际，为的就是某些领导干部的私欲，为了浮于表面的所谓成绩，为了平账，为了洗钱.......


    总之，这就像人家搞文旅，他也搞文旅，自己没那个本事，又眼馋，追本逐利，本末倒置，搞来搞去空留一座大型古城，鬼影子都没一个。


    钱花出去了还不讨好，关键开发商卷款跑路，工人工资没着落，政府的信誉也没了，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而平安当地的工业园区正是如此，当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轰轰烈烈的建，方向都没找好，钱已经投进去了。


    等到建成以后，惨淡收场，这个时候能怎么办？


    只能被迫接收那些别的地区看不上，或者是淘汰下来的企业，大头就是那些化工企业和污染严重的玻璃厂、瓷砖厂........


    “后来，因为居民一再投诉，他们才想着搬迁，又在城外重新开发出一批新的区域，二次投钱，才把那些污染过于严重的企业迁移过去，污染小的则留了下来。”


    “但即使如此，根子问题解决不了，反而形成了恶性循环。”赵光荣说到这里，不免再度发出一声长叹。


    祁同伟也深知，所谓的恶性循环，就是越穷越想发展，越想发展越希望速成，越希望速成，就越容易走歪路。


    单拿当地来说，化工市的名气已经打出去，当地财政的一半甚至更多都依赖于这些化工企业。


    政府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其他那些污染严重的公司一看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自然就将平安选为了首要目标。


    久而久之，早期种下的恶果，最后是谁来尝。


    该不会是企业吧？


    总不能是领导吧？


    “下去看看。”


    祁同伟的心情十分恶劣，汽车越是接近化工厂区，气味越刺鼻，污染越严重。


    灰蒙蒙的一片天空，与濛濛细雨相互交融，不禁让人想到一句歌词：曾经的一片天，是蓝蓝的一片天.......


    可现在呢，下了车后，那气味简直难以忍受，甚至到了辣眼睛的地步。


    “各位领导，还是戴上口罩吧。”秘书小唐心细如发，早有准备。


    祁同伟面色冷峻，抬手打断，吩咐道：“打电话，让当地的领导跑步过来，让他们也感受感受，多么清新的空气，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


    “现在就打，我在这里等，半个小时还不到的，这一届领导班子别干了！”


    坦白说，两世为人，他已经很少讲过这等猖狂的话，也很少如此动怒。


    可当这一行人来到市郊，眼前的农田边上，居然公然立着一块牌子。


    【禁止焚烧麦秆，违者重罚！】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前方，就在不远的地方，滚滚烟雾升上高空，那高大粗壮的烟囱在欢呼，在咆哮！


    这农田旁边的河流、水渠，又见令人反胃的腥臭黑水不断涌出，奔涌向前，一发不可收拾。


    此情此景，两相对比，别说他祁同伟祁常务。


    陪同着考察团一起过来的易学习这个老实人，都感到既可笑又荒唐。


    20分钟后，当地的市长带着一众领导赶到现场，迎接他的自然是市考察团队的不善眼神。


    “谁立的牌子？”祁同伟不跟他谈什么狗屁污染问题。


    现在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此下贱！


    逮着农民欺负，你特么好歹背着人。


    演都不演了是怎么回事？


    “常务，这......您听我解释。”


    蒋洪涛心中叫苦不已，眼前这位祁常务远近闻名，风头无两，他当然是认识的。


    自己只不过是县级市市长，正处级的干部，祁同伟虽然只比他高半级，可人家什么背景，自己什么背景？


    蒋洪涛欲哭无泪之际，也感到冷汗狂流。


    虽说对方只是指着一块牌子借题发挥，可他又不傻，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洪涛口干舌燥，一再想要辩解，都快把腰弯成九十度了。


    岂料祁同伟话锋一转，不再为难他，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是市长？”


    “是……”蒋洪涛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你们书记呢？”


    “书记，书记……”


    祁同伟的问题让他猝不及防，也让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秘书小唐及时开口道：“电话打不通。”


    蒋洪涛知道完蛋了，他本想撒谎遮掩一番，表示书记正在开一个私密会议。


    可看着祁同伟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脸庞，干脆咬牙说了实话。


    “何书记正在陪，陪一些当地的企业家参加一个私密饭局........”


    都这种时候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还敢撒谎吗。


    “好，好得很啊，没想到这次来平安还有这种收获，你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祁同伟冷冷一笑，立马吩咐当地的领导干部上交手机，不准任何人通风报信。


    他倒是很想看看，一边是违法乱纪的企业，一边是严禁农民焚烧麦秆，而当地的这个一把手，到底在吃的什么饭！


    祁同伟一马当先，朝着前方迈步离去。


    易学习、赵光荣等人紧随其后，蒋洪涛心中忐忑不安，却没有任何办法。


    一行人来到此地的城中村，却见家家关门闭户，宛若一座死村。


    好不容易见到有人出来活动，易学习主动上前交流，才知原因。


    “他们排污嘛，排污肯定躲起来啊，门窗封死，躲个几天，不然能咋办？搬又搬不走，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也没钱搬，忍着呗。”


    “领导？什么领导？来过啊，重视，很重视！为了我们，领导们辛苦付出，做了很多工作的，我们都感激领导。”


    “什么？原来你有眼睛啊，那你不会自己看？”


    “你，还有你们，不就是想听好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