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是温游亲自掀开的。


    张二的瞳孔在瞬间睁大，吓得他下意识后退两步，直到撞到身后的床才停下。


    也是这一撞，让他的思绪回笼。


    那张已经千疮百孔的脸，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他熟悉的模样了。


    但他就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头颅的主人是谁。


    张二愣愣地看着，突然的情绪冲击让他说不出话。


    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地难受。


    他剧烈而急促地呼吸着。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再存在。


    许久许久以后，他大喊一声:


    “秀儿啊！”


    这一声，伴随着无尽的悲伤，都化作眼泪从张二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啊！！！啊！！！”


    他整个人跌落在地，一只手用力地捶着自己发闷的胸口。


    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巨大的悲伤将他整个人淹没。


    刚吩咐完事情走到门外的吴三，听见这哭声，脚步一顿，便没有再往前。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白云，轻轻叹息一声。


    这世上，亲人离世的苦痛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有心理准备的。


    这一种虽然也难受，但因为时间线拉的长，其实也很容易接受。


    还有一种便是如同这般突然的。


    明明不到寿终的人，又无灾无病，偏偏在某一个午后分别后，便成了永别。


    这样的痛苦，一时之间，没有人能接受。


    张二的哭声持续了有一刻多钟。


    他才终于将胸口的苦闷都哭了出来，渐渐停了下来。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恢复后，他便扶着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那被冰盆包围的头颅边上。


    他想去抱抱她。


    可伸出去的手，却无从着落。


    温游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能碰。上面也许会残留线索。”


    张二的眼泪未曾停止。


    他转头，看向温游，然后猛地跪下：


    “大人，内子必定是被人所杀，求大人为内子做主，找到凶手！”


    温游忙扶住他：


    “放心吧，这本就是本官的分内之事。本官必定为尊夫人讨回公道！”


    “小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温游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他彻底扶起来，又将头颅重新盖好，然后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张二如同木偶一般被拉着出去，脑袋却极力向后看，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个温柔的妻子。


    苍天何其不公啊！


    他不明白，他们夫妻向来与人为善，为何会有人这么狠心，对他的妻子下手？！


    出了停尸房，守门的衙役将门重新关上。


    吴三向温游行礼：


    “大人，已经确定了。”


    温游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先让人送张二回去，等他缓过来再录口供，去铜锣巷的人需要重新给其他人录一份口供。”


    这个时间，另外去铜锣巷确认画中人身份的人，应该是已经回来了。


    先前是失踪案，所以只在于找人，并没有给其他人录过口供。


    现在案件性质变了，处理方式自然也要改变。


    “是。”


    吴三领命，带着张二离开。


    温游站在原地，看着张二跟着吴三的身影走远，缓缓抬头，看了看天。


    世间事，最是难料。


    “大哥，我给你送饭来啦！”


    温游正感慨间，外面传来小温池那欢快的声音。


    温游回过神，抬脚朝外走去，在门口与小温池碰了面。


    “你怎么过来了？”


    温游摸了摸弟弟光溜溜的小脑门，一天没摸了，还有点儿想念呢！


    小温池乖巧地充当哥哥的人形拐杖，转身跟着哥哥的步伐：


    “我跟着娘当了一早上的药童了，那些叔叔婶婶见了我，就要捏我的脸。我说我哥是县令，他们还是捏我。大哥，你看，我的脸都红了！”


    小温池仰着小脸给温游看。


    看着弟弟白白嫩嫩的小脸，温游违心地点头：


    “哟！是红了！真可怜！等着，等大哥晚上回去帮你教训她们！”


    其实，经常去温家药庐的人，跟温家兄弟俩都很熟。


    就算真喜欢小温池，捏他的脸的时候也很有分寸，不会真捏疼小家伙的。


    小家伙这会儿也只是跟大哥撒撒娇罢了。


    毕竟是被不少人疼宠着长大的孩子。


    小温池得到大哥这句话，开心地咧着嘴笑起来：


    “大哥最好了！娘做好饭，我就赶紧给大哥送来了！大哥，你今天上午忙不忙啊？我起来的时候，你都不在家里了，大哥你起来的时候怎么不叫我？”


    以前大哥起床的时候，都会把他喊醒的。


    虽然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睡觉，也不想看他睡得香。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跟大哥一起玩。


    “娘敲门的时候，你不是听见了吗？”


    “我是听见了，可是我不想醒啊！等我醒来，我都忘了这事了。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温游忍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弟弟肉乎乎的小脸：


    “你不想醒，还怪我没喊你？”


    小温池气鼓鼓：


    “你以前都会喊我的。”


    “好了好了，是大哥不好。大哥今天早上太着急，忘了喊你了。以后不会了，可好？”


    小温池是真的很好哄。


    温游只说了这么一句，小家伙立刻就被哄好了：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大哥，我跟你说，我听说你今天起得可早了，特地给你炖了鸡汤，你一会儿可要多喝一点！”


    “你炖的？”


    “对啊！我在寺里的时候，可是去厨房帮过厨的！区区炖汤，不在话下！”


    小温池很是自信。


    温游却差点儿没稳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小温池虽然才六岁，但自小在少林寺长大的孩子，养得并不算精细，去厨房帮厨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因为他人小，寺里的人也只让他洗个菜什么的。


    要是小家伙来了兴致，想多做点儿，做饭的师兄也会将调料准备好，让他倒进锅里。


    但他自己是不会配调料的。


    他自己也没有量的概念。


    寺里几十口人的调料量，用在只给三口人的汤里，那味道……


    温游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娘没帮忙？”


    毕竟，娘也知道这小子的情况，应该是会看着点的……吧？


    “娘在忙着看病，没管我。”


    温游：……


    “娘是不是说，她不想喝鸡汤？”


    “嗯。不过，我给娘留了一大碗，大哥你别担心！”


    温游：……


    所以，剩下的都是他的？


    毕竟这臭小子也算是个小和尚，是不会碰荤腥的。


    “呵呵！我谢谢你啊！”


    小温池很开心：


    “大哥，不用客气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哥那么忙、那么辛苦，我就是炖了个汤而已。我还给那只鸡念了往生咒，大哥可以放心喝！”


    温游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放心不了一点！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游猛地回过头来。


    吴三正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外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