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旧是布景里的常规手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布景师的基本功。


    但想要把这两个字做好，却并不容易。


    大多数道具师在做这类细节的时候，很容易用力过猛。


    一听老宅、市井、烟火气，下意识就往脏、破、旧这几个方向猛堆料。


    墙皮恨不得一块一块往下掉，窗户糊满油渍，灶台上粘着酱油灰……


    仿佛非要邋里邋遢的才算生活。


    这样的布景不能说差，甚至在某些特定风格的片子里也能用。


    但问题是，它们往往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熟悉，而是刻意。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违和感。


    明明物件齐全、陈设也合理，但就是不对味儿。


    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伪人感。


    而王竞不一样。


    他不是在做旧，而是在还原。


    什么地方该旧？


    什么地方必须脏？


    什么东西反而应该是新的？


    他全都掌握得极其精准。


    比如客厅里那张老沙发，面料已经泛白，扶手处也磨得略显毛边，但靠垫却是新的。


    因为这张沙发虽然旧，但老朱爱干净，定期会换新布套。


    厨房那口大铁锅，锅底结了层黑焦，但锅盖却锃亮。


    这不是矛盾，而是现实。


    锅盖每天用布擦，锅底却懒得刷，才是真的人过日子的状态。


    再比如墙角那只电饭煲。


    外壳旧了，内部却干净如新，连电线都收得整整齐齐。


    王竞的旧，不是统一用旧，而是选着来旧。


    他像是在为这家人设定生活轨迹。


    每一件物品的年限、状态、使用频率，乃至谁最常用、最常打理，他都设想过。


    他让布景不是像生活，而是真生活。


    这已经不是普通布景师能达到的水平了。


    这种东西，是天赋。


    不是几年工龄、几十份项目就能堆出来的东西。


    而是对生活真实的感知力极其细腻的一种天赋。


    就像画画里那种没学过透视，却从来没画歪过的直觉型高手。


    这种人……真的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啧，厉害，这是真厉害。”


    副导演刘子旭站在院子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布景细节，脸上带着由衷的敬佩。


    然而，在感慨完王竞的布景之后，刘子旭忽然笑了。


    随后侧头看向身边的秦昊，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却又掩不住真诚：“不过秦导，不是我故意拍你马屁啊，我是真觉得，王导确实厉害，但……你比他还厉害。”


    此时，秦昊正低头翻着场记，


    一听这话顿时愣了一下。


    抬起头来，眉头微挑，有些不解的问到：“我厉害啥？景又不是我布的。”


    “你厉害什么？”


    刘子旭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荒谬的问题，露出一副“您自己真不清楚吗”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说道，“您还没发现吗，您就是当代伯乐啊。”


    刘子旭带着几分唏嘘的语气回忆道：“王导之前是什么人？”


    “一个三十出头的小年轻，在影视基地当布景实习生的那种，连正式工都不是。干了不到一年就被基地辞退了，辞退原因还是布景节奏太慢、工作方法不适应项目周期。”


    “结果人家回家之后，直播鼓捣小手工去了，做旧门板、磨砖缝、拼木橱……折腾一年多粉丝就三位数。”


    “要不是您慧眼识珠，压根没人会注意到他。”


    “王导之前都跟我说过，当时他手里就剩二百块钱了，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直播再没有起色，他就考虑去送外卖，就去您旗下的烟火速递当骑手。”


    “……”


    听到这话，秦昊立刻露出了几分一言难尽的表情。


    而刘子旭也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继续感慨道：“这事儿说出来，连我这个在剧场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觉得戏剧化，您懂吗？”


    “就在那个档口，就在王导马上就要转行的档口，您正好就看见了他在影视基地里布的景，就觉得他有东西，还亲自把他从直播间里拉出来了，给了他剧组正式身份，还给他拍电影主景，让他主导整部片的布景风格。”


    “王导都说了，您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你说你这不是伯乐，是啥？”


    看着刘子旭认真，敬佩的表情，秦昊也笑了。


    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挺戏剧化的，不过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有本事，毕竟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嘛。”


    秦昊耸了耸肩，没把刘子旭这话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觉得，王竞能出头，确实是因为他自己有实力。


    而他给王竞提供的，不过是一个平台而已。


    伯乐这个称谓，有些夸张了。


    然而，听到秦昊这么说后，刘子旭却再度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秦导，真不是我拍马屁，就连王导都觉得，这真就是您的功劳。”


    “你给他机会，还给他空间，最重要的是……你信他。”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最稀罕的不是才华，是有人肯赌。”


    “更别说他当初那种履历，没人会愿意把上亿预算的电影布景，交给一个连正职都没做过的小伙子。”


    秦昊听着，正打算接话。


    却见刘子旭忽然话锋一转，又指向不远处那个坐在灯架下默背台词的中年男人。


    “还有咱们的主演，李承嵘李老师。”


    “说句难听点的实话，他以前就是个跑龙套的，在片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连个三番的角色都没混上。”


    “有点台词的角色都得求着来，一部戏演个五分钟，能露脸就算好的了。”


    “可您呢？直接把他从无名小角里挖出来，上了综艺《看你怎么演》，结果连拿三次冠军。”


    “再到这次电影，直接定他当主角。”


    “就冲这点胆子，整个圈子都找不出第二个导演敢这么干。”


    “现在的李老师，那是正经的综艺口碑冠军，电影宣传的最大亮点之一。人气也有了，邀约也来了，商业价值也在飙升。”


    “这不是你的功劳，那是谁的？”


    刘子旭说到这，表情不带一点浮夸，认真地看着秦昊。


    而秦昊闻言，怔了一下。


    但仔细想想过后，也有些失笑：“行，算你说的有道理，下个月也给你加工资。”


    “……不是老大，我真没拍马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