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田和任昕对视一眼，还是姚宝田率先反应过来，拎着饭盒就往病房跑。


    任昕站在原地，看着跌跌撞撞，差点摔倒在地仍要稳住身形的姚宝田，眼神渐冷。


    难道他还想继续跟那个农村妇女过下去？


    任昕轻哼一声，男人啊，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得到了，发现还不如家里那碗白饭是吗？


    任昕慢慢往病房走去，看着姚宝田和护士一前一后走进病房，轻轻带上房门，


    咔哒一声，当着任昕的面，关上了房门。


    任昕也不闹，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着病房里的情况。


    姚宝田放慢脚步，垂头丧气地走过去，直到看到淑珍那张蜡黄的脸，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似的，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护士同志，我想和我丈夫单独说几句话。”淑珍看向护士，气若游丝得请求着。


    护士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仪器，又同情地看了一眼淑珍，这才退了出去。


    淑珍自嘲地笑了笑，看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吧。


    连她自己都感觉得到，生机一点点在流逝。


    就像是一条干涸了很久的小溪，等啊等，就想等着上游下雨。


    淑珍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终于等到了上游来水。


    没想到，倾泻而下的是泥石流，直接将干涸的小溪冲毁了。


    淑珍费劲的转动眼珠，看向姚宝田。


    “我饿了。”淑珍轻声说道。


    姚宝田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急切地将手里的饭盒打开，夹了两块红烧肉，递到淑珍面前。


    “你……你吃一点。”姚宝田终于肯看着淑珍，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语气说话合适。


    他早已习惯了对她颐指气使，如今要平静温和的说话，姚宝田反而不习惯了。


    淑珍盯着姚宝田手里的饭盒，白花花的米饭，还有上面红亮的红烧肉，连苦笑都挤不出来。


    和姚宝田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这个男人在家里，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


    一年到头，甚至连厨房都不会迈进去。


    吃完饭，收拾残局的永远都是淑珍。


    淑珍记得很清楚，有一次自己烧得厉害，躺在床上两天都起不来，姚宝田终于忍受不了，冲进卧室，掀了她的被子，强硬地拉着淑珍起床。


    “起来做饭，哪怕是蒸两个馒头都行！”姚宝田当时是这么吼自己的。


    从那一天开始，淑珍就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哪天就算自己病死了，大概姚宝田也只会在自己没饭吃的时候，才想起来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喘气。


    所以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饭盒，只能是那个女人的。


    淑珍抬起头，越过姚宝田看向窗户外头。


    任昕就站在那里，依旧衣着光鲜，年轻靓丽。


    真好看啊，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跟个少女一样。


    姚宝田就喜欢这样的吧？


    淑珍只觉得一阵恶心，实在忍不住，偏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姚宝田吓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喊医生。


    “不……不用去，”淑珍叫住姚宝田。


    “我只是吃不下这么油腻的东西。”她将饭盒推了回去。


    再多看一秒，她都嫌脏了自己的眼。


    “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准备娶她？”


    姚宝田刚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就听到淑珍的质问。


    姚宝田手一抖，饭盒差点没盖上。


    “瞎说什么呢，你安心养病，过两天就出院了。”姚宝田飞快地回应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避而不答。


    淑珍定定地看着面前看起来很忙的姚宝田，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虚伪的男人似的。


    命运其实无数次地提醒自己，这个男人不值得托付终生。


    但淑珍都选择视而不见，或者只要第二天，姚宝田稍微缓和语气，好好跟自己说话，下班早那么一点，回来跟自己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淑珍就觉得，这种无望的生活还能继续过下去。


    她还能自欺欺人的，陪着这个男人走很远，走到两人都白发苍苍那一天。


    走到这个男人再也没能力到外面沾花惹草，胡乱蹦跶的那一天。


    只可惜，任昕狠狠砸碎了淑珍的美梦。


    亲手将血淋淋的真相推到淑珍的面前，让她再也没办法当鸵鸟。


    “我都快死了，你还要骗我吗？”


    “这辈子，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姚宝田？”


    淑珍的问话字字泣血，令姚宝田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等了许久，淑珍都没有等到这个男人的答复。


    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最好的回答。


    淑珍双手握紧，拼命握紧，紧到都能掐出血痕来。


    “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儿孙满堂。”淑珍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


    姚宝田惶然抬起头，看向淑珍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淑珍轻轻一笑，如同瑟瑟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独自飘零。


    看起来，姚宝田似乎还记得，这是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公公对他们的祝福。


    淑珍那点笑容渐渐淡去，露出下面面无表情的冷峻神色。


    姚宝田看着那张冒着死气的脸，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这个时候，这句话，从自己的发妻嘴里说出来，没有半分喜庆，反而像一种最恶毒的诅咒一般。


    姚宝田甚至都听出了一种希望他断子绝孙的畅快？


    病房明明没有开窗，姚宝田却觉得阴风阵阵，像是从地狱之门里露透出来的穿堂风，将自己的灵魂都冻结成冰。


    姚宝田还想找补些什么，就看到淑珍大口大口地喷出黑血。


    女人甚至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贴到姚宝田跟前，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男人，淑珍眼里全是蔑视。


    哇的一声，又黑又臭的黑血喷了姚宝田一脸。


    淑珍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不用姚宝田推，轻飘飘地落回了病床上。


    那种尖锐的耳鸣声再次响起来，姚宝田觉得头晕眼花。


    连接在淑珍身上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像潮水一般涌进病房。


    他们在检查淑珍的眼睛，身体，心跳……


    护士在用力将姚宝田推出病房……


    周围嘈杂慌乱，姚宝田像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