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爸爸……爸爸他在工作呢，医生叔叔阿姨正在帮他完成工作，我们等一下，等他工作完了就醒了，好不好？”


    她怀里的小女孩，正是交警的女儿。


    门外还站着几个穿着警服的同事，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们是听到消息赶来的。


    抢救室里，气氛瞬间凝固。


    张枫的眼神扫过门口的母女，心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下。但他没有时间分心。


    “曲线还是不行！”老王喊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抢救已经持续了快一个小时。交警的生命体征依然非常不稳定。


    “能量，250焦！”张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这是成人可承受的最高电击能量了。


    单润妍心头一颤。“张枫！再电击下去，即使救回来，长时间的缺氧和高能量电击，很可能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


    她说的没错。作为急诊科副主任，她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救活，但不一定是“救好”。


    “我需要一个活着的他！”张枫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单润妍看着他，知道劝不住。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


    “嫂子，请您先到外面等一下。”单润妍的声音尽量柔和，但语气却很急。


    交警妻子看着抢救室里的景象，看着床上没有丝毫反应的丈夫，再看看单润妍，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了。她抱着女儿，双腿一软，竟然直接跪在了抢救室门口。


    “我求求你们了！”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也不懂医，我现在只有你们医生可以相信了！”


    “请你们救救他吧！我们家小宝才刚七岁啊，她这么早就没有爸爸了，我也没有丈夫了，那我们这个家就垮了呀！”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服，小脸埋在她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


    单润妍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和孩子，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上前一步，蹲下身，轻轻握住女人的手。


    “嫂子，您放心。”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无比坚定，“我们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


    她扶起女人，和门口的警察同事一起将她和孩子带离了抢救室。


    抢救室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哭声和恳求。


    张枫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放电！”


    “都离开！”


    “放电！”


    250焦的电流，带着生的希望和死的风险，瞬间击中了交警的身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护仪。


    滴——滴——滴——


    屏幕上的生命曲线，从杂乱无章的颤动，逐渐变得规律起来。


    室颤，消失了！


    医护人员们集体松了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抢救室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懈了那么零点几秒。


    几个年轻的护士和医生，几乎是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


    老王也抹了把脸，刚才那几下按压，加上高度紧张，他感觉自己胳膊都快废了。


    旁边的病床上，刚刚从鬼门关被拽回来的女大学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无比清澈。


    刚才那电击的噼啪声，张枫医生那句“我需要一个活着的他”，还有门外那对母女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无比后悔自己之前的冲动。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这位警察叔叔怎么会……


    “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活他……”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像是在对天祈祷，又像是在对自己忏悔。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交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单润妍看到来人，心头又是一紧。


    “李主任。”她赶紧应道。


    来人正是急诊科主任，李想。也是她的顶头上司。


    “李主任，患者溺水，送来时心跳呼吸停止，我们持续心肺复苏加药物，刚刚用了250焦电击。”


    “室颤消除了，目前是自主心律，但还不稳定。”单润妍快速而简洁地汇报。


    李想点了点头，抬手看了看表。


    “抢救多久了？”


    “从现场开始算，到现在……超过一个小时了。”旁边的护士小声回答。


    李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走到病床边，用手电筒照了照交警的瞳孔，又检查了一下颈动脉搏动。


    然后，他直起身，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可以了。”


    “停止抢救吧。”


    “已经没用了。”


    这几句话，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希望。


    抢救室里，刚刚松弛下来的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想身上。


    他们知道，李主任的判断，通常就是最终的宣判。


    急诊科，每天都在上演生死时速，但也必须面对现实。


    超过一个小时的抢救，即使心跳短暂恢复，大脑长时间缺氧造成的损伤，也往往是毁灭性的。


    “不行！”张枫的声音猛地响起。


    他依然站在病床边，手里还握着除颤仪的电极板。


    “李主任，病人刚刚恢复自主心律！室颤消除了！这说明还有希望！”


    李想转过头，看着张枫，眼神里带着审视。


    “张枫，我知道你想救人。但是，我们是医生，不是神。”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力。


    “抢救超过一个小时，就算现在心跳恢复，预后也会非常差。”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不能只追求一个‘活着’的心跳，还要考虑他‘活下来’的质量。”


    “植物人状态？或者更糟？这对家属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李想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


    这是每个急诊医生都必须面对的困境。


    单润妍站在原地，手心攥出了汗。


    李想是她的上级，他的命令，她必须服从。


    医学伦理和抢救常规，也支持李想的判断。


    可是……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那双绝望又充满乞求的眼睛。


    还有那个紧紧抱着妈妈，小声哭泣的小女孩。


    她刚刚才对那个女人承诺：“我们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


    张枫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李想和病床之间。


    “我明白预后可能很差！但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们就不能放弃！”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他是为了救人才变成这样的！他女儿还在外面等着他醒过来叫爸爸！”


    李想的脸色沉了下来。


    “张枫！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抢救室，不是你感情用事的地方！”


    “我没有感情用事！”张枫毫不退让，“数据显示他有机会！刚刚的电击有效！为什么不继续？！”


    “有效？”李想冷笑，“心跳恢复了，然后呢？脑子呢？”


    “一个没有意识的躯壳，躺在床上靠呼吸机活着，这就是你想要的‘救活’？”


    “那也比现在就宣布死亡强！”张枫吼道。


    “你这是在浪费医疗资源！后面还有其他病人等着抢救！”李想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抢救室里的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


    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那个交警妻子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哀嚎。


    “呜呜呜……他爸……你怎么还不醒啊……”


    紧接着，是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声。


    “爸爸……”


    “爸爸醒醒……”


    “我要爸爸……”


    刚刚还在和张枫争执的李想，脸色也变了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几个护士眼圈都红了，偷偷别过脸去。


    单润妍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