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了年纪的人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薄被子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老人被张枫的脚步声惊动，猛地抬起头。


    张枫认出来了，居然是陈大爷。


    “医生。”


    他有些局促地嘟囔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想把被子收起来。


    “大爷，是您啊。”


    “您……这是打算在这儿过夜？”


    陈大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还搭在被子上。


    他避开了张枫的视线，目光落在了积了些灰尘的地面。


    “啊……是。”


    他低声承认，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就一两晚，省点旅馆钱。这年头，一分钱都得掰开来花，您说是吧。”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张枫微微皱了皱眉。


    “大爷，这地上太凉了。”


    “您这样很容易感冒的。对身体不好。”


    医院里的空气本就干燥，自带一些致病风险。


    睡在通风的楼梯间水泥地上，简直是主动给病毒送人头。


    “我身子骨还行，比看起来硬朗。”


    陈大爷试图表现得轻松一些，语气里带着点故作的硬气。


    但这番话听起来却没什么说服力。


    “再说，我老伴儿……她治病要紧。”


    张枫从角落里拖过来一个保洁员们歇脚时用的小塑料凳。


    他示意陈大爷坐下，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依旧站在原地。


    “大爷，您有没有什么难处？”


    张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随意聊天。


    他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塞了回去。


    老习惯了。


    “手术，要……不少钱。”


    他用沉重的语气，陈述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张枫缓缓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


    “我们……我们手里头，没剩多少了。”陈大爷继续说道。


    “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有个小铺子，有点积蓄。”


    “为了找女儿，我们把积蓄都花光了。雇人打听，到处跑，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就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还被人骗过。那些天杀的骗子，说知道我女儿在哪儿，骗走了我们不少钱。”


    “后来，我老伴儿的身体就垮了。估计是愁的，也是急的。”


    “没办法，我们把房子也卖了。我们唯一的房子。”


    “现在……现在就剩下五万块了。”


    五万块。


    “这些钱，是给她做手术的。也……也得留着继续找孩子。”


    陈大爷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异常坚定。


    “我们不能放弃找闺女。绝对不能。”


    张枫感觉胸口有些发堵，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为了供他上大学，曾经没日没夜地加班，那双手，总是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粗糙得像砂纸。


    他记得父亲为了省钱，午饭总是啃着干巴巴的馒头，一连好几个月。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不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买点肉，买点菜。


    父亲只是笑了笑，“你好好念书就行，娃。爸吃啥，不重要。”


    张枫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有些哽咽。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转身离开。


    “大爷，您在这儿稍等我一下，好吗？”


    张枫开口，声音比平时略微沙哑了一些。


    张枫没有解释。


    他只是转过身，快步向楼上走去，脚步比来时匆忙了许多。


    医院的职工食堂，理论上这个点已经停止供应夜宵了。


    但他知道食堂的刘师傅，为了准备第二天的早餐，经常会加班到很晚。


    而且，刘师傅还欠他一个小人情——上个月。


    张枫帮刘师傅那个调皮的孙子处理了一个挺深的伤口。


    他在热气腾腾的灶台边，找到了正靠着凳子打盹的刘师傅。


    一番简短而小声的交谈，加上一点点小小的“威逼利诱”，再许诺一定会把餐具送回来。


    十分钟后，张枫重新回到了楼梯间。


    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托盘。


    托盘上，是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上面盖着新炒的蔬菜，还有一小份红烧肉。


    旁边，还有一个大碗，盛着香气扑鼻的萝卜排骨汤。


    陈大爷先是愣愣地看着托盘，然后又看向张枫，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这是……”


    他有些结巴。


    “吃点东西吧，大爷。”


    张枫说着，将托盘放在了他从别处找来的一个倒扣的塑料周转箱上。


    “趁热吃，暖和暖和身子。”


    陈大爷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用力地摇着头。


    “不，不，医生，我不能要。这……这太……”


    “我怎么能……”


    “就是点吃的，大爷。”张枫温和地坚持着。


    “食堂正好要收摊了，这些不吃也浪费了。”


    他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刘师傅那种节俭的人，才舍不得浪费粮食。


    “可是……”


    “别可是了。您得有劲儿啊。您还得照顾阿姨呢。”


    张枫把筷子塞到陈大爷手里。


    陈大爷捏着筷子，手有些抖。


    他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眶又是一热。


    多少年了，自从女儿丢了，家道中落，老伴儿病倒，他就没正经吃过几顿安稳饭。


    尤其这红烧肉，更是想都不敢想。


    “医生…你真是…真是个好人啊！”陈大爷声音哽咽，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快吃吧，大爷，凉了就不好吃了。”张枫笑了笑。


    “我这也就是借花献佛，食堂刘师傅的手艺，可不是盖的。”


    陈大爷不再推辞，他确实饿坏了。


    狼吞虎咽，也顾不上什么形象。


    张枫看着他吃，心里五味杂陈。


    “您慢点吃，别噎着，汤还热着呢。”张枫又把那碗萝卜排骨汤往陈大爷面前推了推。


    陈大爷端起碗，大口喝汤，又扒拉了几口饭，很快，饭菜就见了底。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红光。


    “谢谢…谢谢你，张医生。”陈大爷放下碗筷，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应该的，大爷。”张枫收拾着托盘，“您老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打起精神来呢。”


    “哎，哎！”陈大爷连连点头。


    张枫把餐具还给刘师傅，又道了声谢，这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谢毅那家伙还没回来，估计又在哪儿浪呢。


    张枫冲了个澡，躺在床上，脑子里却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