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倒塌
作品:《花灯未央》 “娘子今日心情甚佳。”
清晨醒来,谭林霜一睁眼,就见赵明煙哼着小曲儿下床穿衣,单看背影,便觉她的状态明显比前几日更好。
于是,他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欣赏她对镜理云鬟。
“待会儿还要去贞节堂吗?”
“嗯。”
梳理好发髻,赵明煙开门让小烛进来,为自己洗漱,再翻出素色的衣裙换上。
赵明煙平日里喜欢着桃红、紫绿色,但前两回去贞节堂,她发现节妇们均着浅灰色的对襟小袖褙子,不抹胭脂、不涂口脂,头上朱钗也少,素得好似出家人,与他们晾在织房的五彩蜀锦形成鲜明对比,让她不禁想到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
所以,她今日特地挑了件蓝灰色的窄袖褙子,素面朝天,不着朱钗,只为拉近她和节妇们的距离。
谭林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打扮,神情惬意,“晴方好,雨亦奇,浓妆淡抹总相宜。”
“嘀咕啥呢?”
忽听他喃喃,赵明煙透过铜镜向他望去,“还不起榻?不去给祖母请安了?”
谭林霜解颐,“这便起。”
用过早膳,依旧是谭林霜把赵明煙送到大门口,目送她乘马车远去,而后返回北院,假装待在书房温书备考,实则从偏门偷溜出去办事……
“咦?”
路过那一排排贞节牌坊时,听到马车外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赵明煙疑惑地推开窗户,等看清是工匠们在一边清理地上的碎石,一边在清扫干净的地方砌上新的牌坊时,不由失惊打怪。
“这是怎么回事?”
她立即唤停车夫张三,带着小烛下了马车。
“邹五娘的牌坊怎么倒塌了?昨日不都要准备刻字了吗?”
一走近,她就拉着正在亲自监工的顾堂主探问。
“哎!”
一提到这个,顾堂主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昨个儿下半夜,邹五娘的牌坊突然垮塌了,非人为破坏,也不是遭雷劈,就是莫名其妙地垮了。”
赵明煙左眉微挑,扬起下巴指向那群工匠,“你确定,真的非人为所致?”
顾堂主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暗示,当即摇头,“不是不是!”
“定然不是!”
“这些工匠皆是县衙派来的,而非我从外面随便找的人,况且建坊之事自先帝起便是由户部拨款,专款足额,交活领钱,若是马马虎虎,他们钱拿不到不说,还要……”
他比了一个砍脑袋的动作,再次强调:“肯定没有偷工减料。”
赵明煙努了努嘴,回想着从谭墨香那里听来的关于邹五娘的遭遇,没再多说什么了,带着小烛回到马车上,继续前行。
上了马车,她透过窗户又朝邹五娘的牌坊看了一眼,见工匠们各个手忙脚乱,神情凝重,猜想这次重修,应该会把邹五娘的牌坊建得更坚实些了吧。
“庄姐姐!”
来到贞节堂后,赵明煙在正堂找到了正在劳作的庄大娘等人,依旧是热脸贴冷屁股,除了庄大娘敷衍地应了一声,其他人就好像没听见看见,连头都没抬一下。
庄大娘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复又埋首扫地了,而且看的还不是她,似乎是她今日的穿衣打扮。
赵明煙转头向小烛使了个眼色,她便把携带的两个盒子放到桌上,挨个打开。
随即,一个飘出了食物的香味,一个溢出了一股子药味儿。
嗅闻着弥散在空气里两种迥异气味,众人不免好奇,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探头望来。
赵明煙莞尔解释:“昨个儿我与姑母聊了许久,她告诉我呀,庄姐姐喜欢吃烹龙炮凤,刘三姐最爱五色芝,孙二娘好喝一盅……”
她逐一道出了每个人的喜好,又指着盛装各类药酒、膏药、药丸的盒子,接着说道:“姑母还告诉我,这边湿气重,你们久居此处,难免不会被‘恶风’侵袭,特意嘱咐我这次过来,给你们捎带些防‘恶风’的药齐。”
闻言,众人目目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过赵明煙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已然好转。
她乘势而上,从庄大娘手里抢过扫帚,“庄姐姐,你把东西收一收吧,我来扫地。”
庄大娘顿时愣住。
小烛见状,一把拉过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庄大娘,我来帮你收捡,顺便把那几副治风寒的黑膏药的用法与禁忌告诉你。”
“这…好吧。”
庄大娘犹豫了一下,便带着小烛去收拾那两个盒子里的吃食和药齐了。
其余人再一转头,赵明煙已经跑去院子里扫落叶了,遂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重新忙活起来。
老话说得好,手脚动着,嘴巴也不会闲,习惯赵明煙的加入后,大家伙儿便忍不住闲磕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邹五娘那座莫名垮塌的贞节牌坊。
“半夜突然垮塌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地动了。”
“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垮塌呢?修建的工匠还是那批啊!”
“难不成,这次偷工减料了?”
“与工匠无关。”
一位比庄大娘还要年长好几岁的节妇幽幽开口,赵明煙寻声望去,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胡秀莲,四十二岁,守寡多年,在儿子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后,主动向官府推举自己上了贞妇旌表,已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有余。
听谭墨香说,尽管她年纪最大,但因不爱掺和旁人的事,属于自扫门前雪的性格,所以存在感较弱。
眼下,她骤然参与大家的议论,不仅是赵明煙,庄大娘他们也很意外。
“秀莲姐,你知晓什么内情?”庄大娘压低嗓子问。
胡秀莲搓洗衣服的动作不变,依旧是不急不缓,语调亦然:“兴许是邹五娘的在天之灵,不想要这座贞节牌坊吧。”
“呃……”庄大娘一脸错愕。
“您说笑呢!她是主动殉情,可比我们这群人坚贞守节,她那座牌坊,最实至名归。”她随即说道。
胡秀莲头也不抬地说:“她与亡夫虽有婚约,但却是提前成婚,以喜冲百邪,可最后,新郎新婚当夜便吐血身亡,这算哪门子冲喜?”
“催命还差不多。”一人嘴快,冲口而出。
轰——
子时刚过,又一声巨响划破夜空,惊得庄大娘翻身坐起。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跟着就瞪大双眼,披着衣服下了床,直奔门外。
“哎哟!”
刚一来到走廊上,就与同样着急忙慌的孙二娘撞上,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又垮了?”
……
“这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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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事哟?”
翌日清晨,闻讯赶来的知县齐大人,一看到满地碎石,一拍大腿,扭头就问:“监工是谁?”
“是…是小的。”
监工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
“你可知贞节牌坊倒塌,意味着什么?”齐大人指着他的鼻子喝问。
他的嘴皮子颤抖不停,说出来的话磕磕巴巴:“节妇…节妇的贞操碎…碎……”
齐大人勃然作色,愤然下令:“来人,给本官把这群玩忽之徒押回去,打入大牢!”
“且慢!”
不等衙役上前过来抓人,刚步下马车的赵明煙边跑边喊。
“你是何人?”
见赵明煙衣着朴素,齐大人一挥手,不耐道:“闲杂人等退到一边去。”
“民女赵明煙见过齐大人。”
赵明煙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上前行了个万福礼,便自报家门:“民女是竹林商行谭林霜的妻子,现下正协助顾堂主打理贞节堂的织房。”
“竹林商行?”
一听到这个名号,齐大人又把赵明煙上下打量了一番。
顾堂主赶紧过来,为赵明煙证明身份。
“齐大人,这位是谭家少奶奶。”
“唔……”
齐大人脸上的表情略微缓和,原本朝天的鼻孔也放了下来,赵明煙终于不用一抬眸就瞧见他的鼻毛了。
“你方才拦下本官是何意?”他直视着赵明煙,不满的情绪藏在眼底。
赵明煙垂首道:“回禀大人,牌坊的倒塌也许另有隐情。”
“不就是这帮人偷工减料吗?”齐大人笃定道。
赵明煙指着刚修一半又倒塌碎裂的牌坊,对他说:“有没有偷工减料,先看地基是否夯筑得根深蒂固,再看牌坊砌得是否严丝合缝。”
闻言,齐大人走过去仔细查看,顾堂主也蹲在地上检查着地基和碎石。
虽然他从没上手砌过一块砖,但这里的每一座牌坊,都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完成的,所以他赞同赵明煙的话,这座牌坊是不是滥竽充数,一查便知。
“没问题啊!”
这一查,他便更加确信,这座还只是雏形的牌坊没有粗制滥造。
“如果不是人为因素,那……”
他下意识抬头望天。
“顾堂主,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齐大人对于修建牌坊,更是外行,但见顾堂主这个反应,不免蹀躞不下。
尤其见他仰头望天,还在念叨着什么,心头愈发突突直跳。
“定是邹五娘有冤未诉,以倒塌的牌坊来提示世人。”
看到蹲在地上的二人陆续望天,赵明煙走过去,掷地有声。
“什么冤?”
齐大人急忙收回视线看向了她。
赵明煙正颜厉色道:“据闻,邹五娘是上吊殉情,经由数名士绅联名推荐,才上了本县的贞妇旌表,得以修建属于她的贞节牌坊。”
“可她真的是殉情吗?”
她看向齐大人的目光灼灼,比此刻高悬的太阳还要炙热。
齐大人眨了眨眼,缓缓站起,“不是殉情又是什么?”
“被逼殉情!”赵明煙的声音铿锵有力。
啪——
齐大人腿一软,猛地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