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队长！”


    一声嘶哑的叫喊划破了指挥室的寂静。


    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帽子都跑歪了，撑着门框大口喘气，脸上全是惊疑不定。


    雷岩正低头看着战区地图，闻声眉头一拧，刚要呵斥。


    士兵却抢先一步，嗓音发颤。


    “陈……陈指挥官……”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像是说出这个称呼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回来了！”


    雷岩手里的战术笔“啪嗒”一声掉在金属桌面上，发出一记刺耳的脆响。


    他霍然起身，椅子向后刮擦地面，声音尖锐。


    他猛地扭头，望向走廊的尽头。


    那里，一道单薄的人影正从黑暗中走出，一点点被灯光照亮。


    还是那个他刻在骨子里的身影。


    还是那头瀑布般的银白长发。


    雷岩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一松。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不对！


    那片纯净的银白之中，有什么东西……脏了。


    不是阴影，更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是黑色。


    一缕，两缕……数十缕漆黑的发丝，像是狰狞的裂痕，硬生生从银发中撕裂出来，顽固地盘踞着。


    那黑色，死气沉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雷岩的呼吸停了。


    一瞬间，雷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嗡的一声，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紧接着，那股滚烫的血又在刹那间冻成了冰碴子，顺着血管倒灌回心脏，让他从头到脚都泛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走过来的人……


    那还是陈指挥官吗？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那诡异的黑白混杂的发丝上滑落，落到她裸露的脖颈。


    皮肤之下，一条条黑色的纹路，像是蛛网，又像是干涸的河床裂开的缝隙，从衣领的边缘狰狞地向上攀爬，一路蔓延到耳后。就连她抬起的手臂上，战术服袖口与手套之间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也布满了这种死气沉沉的黑色“裂痕”。


    那些纹路，仿佛是活的。


    雷岩甚至觉得，它们在随着她的心跳，极其缓慢地……蠕动，扩张。


    “你……”


    他喉结滚动，嘴巴张了张，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陈嘉禾在他面前站定。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伤亡统计。”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一个需要被填补的空白。


    雷岩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遵从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死亡一百零九，重伤一百六十三。”


    “……还能动的，八百六十八人。”


    陈嘉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她没再看雷岩，只是抬手在虚空中一划。


    “嗡——”


    一块淡蓝色的光幕在她面前展开，幽冷的光映在她脸上，让那些黑色的纹路愈发显得诡异。


    她的手指在光幕上飞快地跳动，带出一连串残影。


    片刻后，冰冷、精准、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命令，从她口中一条条吐出：


    “医疗资源向C区三、五号帐篷倾斜，优先处理脏器穿透伤和肢体损毁人员。”


    “后勤组，清点所有幸存者能源配给，三小时内完成第一轮补给。”


    “所有还能战斗的单位，十五分钟后，于一号机库集合。”


    命令清晰无比，高效得令人发指。


    可雷岩听着，手脚却越来越冷。


    这根本不是一个刚刚经历惨重损失的指挥官会下达的命令。


    这更像是一台……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冷酷地计算着如何将剩余的“零件”价值最大化。


    就在这时，陈嘉禾的手指在光幕上停顿了一下，她偏了偏头，似乎在处理某个信息。


    随即，她最后一道命令下达。


    “雷岩。”


    “是！”雷岩的身体猛地一震，这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


    陈嘉禾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她无关的文件。


    “处决所有重度‘污染’伤员。”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柄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雷岩的耳膜，直通大脑。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你说……什么？”雷岩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处决？


    处决那些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


    陈嘉禾终于偏过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没有焦点，也没有情绪。


    “我说，”她一字一顿，像是在给一个无法理解指令的机器重下命令，“处决，所有，重度‘污染’伤员。”


    “他们已经没有回收价值了。”


    雷岩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


    回收价值？


    那是一百多条人命！不是冰冷的零件！


    他想咆哮，想质问，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可迎上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脖颈上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喉咙里，化作刺骨的寒意。


    陈嘉禾不再理会他的僵直，仿佛这个命令已经执行完毕。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


    她顿了顿。


    “林婉秋在哪儿？”


    雷岩的大脑还被“处决”两个字冲击得一片空白，听到这个名字，才下意识地回过神。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她……她在临时避难所。”


    “有几个医护人员护着，我的人……没敢硬来。”


    陈嘉禾转身就走，战术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雷岩的心尖上。


    “带我去。”


    ……


    避难所深处，一间被临时改造的医疗室。


    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伤员压抑的呻吟。


    林婉秋正低着头，给一个受伤的孩子更换敷料，她的手法很熟练，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谁也想不到，就在几个小时前，就是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女人，差点煽动起一场致命的暴乱。


    “吱呀——”


    门被推开。


    陈嘉禾走了进来。


    房间里嘈杂的声音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