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羊汤

作品:《打进大明,比考进大明容易

    他们太久没闻过肉香了,以至于他甚至都不确定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官兵克扣军粮,他们只能啃掺着沙石的硬饼。


    下乡征粮时,百姓的最后一粒米都被抢走,连麦麸都成了奢望。


    所以他们才会下意识在村镇疯狂抢百姓的粮食。


    难道他们不知道抢走了两棵树村的粮食,那些百姓会怎么样吗?


    可他们想活着啊,他们难道就不是人吗?


    羊肉浓烈的气味终究是深深刻在这群陕北汉子的骨子里。


    他们甚至还能从里面闻到一点点酒味。


    少年阎狼如今正倾倒着酒水为羊肉去腥,酒水赫然是那群缙绅民壮中的缙绅奴仆带来的。


    此刻,那香气却像毒虫般钻进鼻腔,勾得肠胃绞痛。


    黑袍军盛汤了。阎狼将碗递到许三面前,碗沿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


    许三愣住了,下意识接过碗,手抖得几乎脱手,汤泼溅在掌心,烫得他嘶的一声抽气。


    许多朝廷官兵也愣住了。


    他们看不懂黑袍军这是要做什么。


    不杀他们?


    可阎狼却一声不吭,又塞给他另一碗,动作粗暴,眼神却透着某种古怪的怒其不争。


    阎赴也从赵渀手中接过一碗,当着所有人的面仰头喝下。


    热汤入喉,他喉结滚动,衣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


    这一举动像一道无声的命令,黑袍军士兵们纷纷端起汤碗,咕噜咕噜吞咽起来。


    俘虏们僵在原地。


    “这算什么?断头饭?临死之前还能让咱吃上肉吗?”


    “天知道这些羊肉汤里面都放了些什么,还是说要趁着咱们喝汤的时候羞辱折磨咱?”


    “不知道是不是试探,总不能谁喝了汤便杀谁吧?”


    如今这些官兵都丢弃了兵刃,有些跪在地上,有些则蹲下低着头,不敢出声,只瞪大眼睛瞧着这些流寇,不知道他们要耍什么手段。


    无数念头在脑中乱窜。


    但饥饿与寒冷已将他们逼到绝境。


    他睁开眼盯着那些黑袍军,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位刚刚喝完羊汤的年轻知县。


    连他都喝了,自己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喝?


    终于许三咬着牙,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烫!”


    老卒被烫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硬生生咽下,眼泪迸出。


    汤的鲜香在舌尖炸开,羊肉的肥嫩、酒的浓烈混在一起,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


    他颤抖的手突然握紧碗沿,猛地仰头灌下第二口,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他浑然不觉。


    吞咽声渐渐响起,从零星到密集,再到癫狂。


    招地县的老卒黄大河从汤里捞出一块羊肉,连嚼都不嚼便吞下,喉管鼓起骇人的弧度。


    保安县衙门的青年捕快林文边喝边哭,鼻涕混着泪混着汤,狼狈不堪。


    边军小旗罗金捧着碗,像捧着救命的神器,眼神发直,嘴里喃喃念叨着。


    “活着......还能活着......”


    “肉,是肉!”


    一批惶恐不安的魂,忽然安定下来。


    一双双通红的眼眸,更是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甚至有人怒吼着。


    “这要是断头饭,也他娘的值了!”


    阎赴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些人心里的朝廷二字,会被一碗羊肉汤彻底烫死。


    至少那个朝廷,不会给他们哪怕一点点肉吃。


    就算是粮食,他们也只能吃点发霉的。


    赵渀蹲在俘虏堆旁,一碗汤见了底。


    老军户抹了把嘴,对身旁的阎狼低语。


    “大人这招......真绝了。”


    阎狼点点头,眼底有钦佩,但却没有意外。


    于他而言,大人能做到这些,已是再正常不过。


    “这些狗官往日里欺压百姓,咱们剿了他们,百姓痛快,可这些喽啰兵......”


    “大多也是被上头逼的,一碗汤下去,心就软了,人也就没那么固执了。”


    原本在赵渀和阎狼的计划中,这批官兵也许都只能绞杀,毕竟多一个人活着离开,便多一分泄漏的危险。


    从县知县勾结流寇,养寇自重,袭杀朝廷命官?


    他们甚至都做好了斩杀这批老兵油子的准备,但现在,似乎不用了。


    赵渀转头,目光落在这些正在拼命喝汤的官兵身上。


    不远处,一个边军小旗正捧着汤碗发呆。他叫李四,曾是延按府的巡逻队长。


    此刻,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个穷苦军户时,总旗公然抢走他家最后一缸粮,他娘活活饿死的模样。


    那时候他爹刚刚为大明朝廷战死。


    后来,他顶替了家中亡父的资格入了军,为了活命,也开始学着总旗的样子欺压百姓......如今,总旗的人头就在他脚边,而他手里却捧着流寇给的羊肉汤。


    这汤烫得他手疼,却更烫得心疼。


    “爹,娘......”


    他只是在想,爹娘要是还在,自己倾尽一切,大概也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


    可他又想。


    爹娘要是还在,看到自己也成了昔日欺负他们的那个人的模样,会不会失望?


    可自己只是想好好活着,自己害怕变成爹娘那样被人欺负到死啊。


    他的抽泣声在风雪中回荡,却无人回应。


    黑袍军将士们只是静静看着他,阎赴的目光甚至不曾偏移分毫。


    李四颓然坐倒,抓起雪往脸上抹,冰碴刺痛皮肤,却抵不过心中的痛。


    忽然,一只碗被塞进他手里。


    是阎狼。


    少年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喝吧。喝完,总不能再做下一个总旗。”


    李四愣住了。他捧着碗,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青年知县脸上的刀疤。


    还有之后吗?


    于是他颤抖着喝了一口,汤的热气熏红了眼眶。


    这一次,他没有哭,只是咬紧了牙。


    “他娘的,选错了一次,这次咱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羊肉汤的香气在风雪中弥漫,渐渐盖过了血腥味。


    黑袍军们添柴烧火,火光将雪地映得发红,如地狱,又如一场他们身处黑暗的救赎。


    这一刻,阎赴站在火光边缘,黑袍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是深深望着那些吞咽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