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吃饱

作品:《打进大明,比考进大明容易

    新年过去了,这是从县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陕北百姓吃饱穿暖的年。


    许多百姓甚至还沉浸在年味中。


    县吏章伯彦站在县衙新修的粮仓前,手中账册翻动,指尖划过一行行整齐的数字。


    晦暗天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在案几上,映在墨迹。


    年前,他连这样的纸都不敢奢望。


    那时,从县最大的缙绅刘家把控着县衙上下,连之前的知县都得看刘老爷的脸色行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书生,前途无量。


    只因不肯替刘家伪造地契,被刘家二少爷撕了他的书卷,还让家丁把他按在泥水里。


    那时候,从县的账簿是刘家说了算的。


    刘覆文要多少粮,账上就写多少,刘家想少交税,县衙的文书就得把熟田写成荒地。


    章伯彦曾是个穷书生,因在吃饭时说了句今年赋税太重,被刘家的管事当众扇了一巴掌,账册摔在他脸上。


    之后他更是从原本前途无量的少年俊秀,成了最落魄的读书人。


    “章先生,这是今年的账目,您过目。”


    一个老里长恭敬地递上簿册,是发自心底的恭敬,只因为若非是此人,他们甚至这里甚至不可能有水渠和道路。


    章伯彦接过,微微点头。


    现在,没人敢随意欺辱百姓了。


    自大人扫平从县后,刘家被清算,县衙上下换了一茬人,连账册都重新编订,再没有虚报田亩、克扣赋税的勾当。


    他翻开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每一户的纳粮数目,每亩只收一斗,比刘覆文掌权时的三斗少了大半。


    可即便如此,县仓里的粮食却比往年多了三成。


    “因为百姓已经有一部分能吃饱了。”


    章伯彦喃喃自语。


    他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的田野。


    曾经被刘家霸占的良田,如今已归还农户。


    田垄间,农人弯腰耕作,再没有家丁提着鞭子巡视。


    “这才叫世道。”


    他轻轻合上账册,嘴角微扬。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他抬头望去,几个半大小子正沿着新修的水渠追逐,手里攥着刚刚领到的野菜肉丝饼子。


    年前,这些孩子该是在刘家的地里捡麦穗,被刘府家丁追着打。


    陈守拙眯着眼睛,一笔一画地誊录新户籍。


    羊毫小楷落在宣纸上,秀气得像绣娘的花样子。


    年前,这样的好纸都锁在刘家库房里,那时候的户册,刘家说哪户绝嗣了,哪怕屋里还住着大活人,册子上就得勾销。


    昔日他的表弟,就是这么没的,十六亩水浇田归了刘府,人则成了逃户。


    “陈主事,新落户的三十七家都登记好了。”


    书吏轻声提醒。


    陈守拙点头,仔细核对。


    现在每户都有红契,田亩丈量得清清楚楚,连新生的婴孩都要登入黄册。


    他翻开最新的户数统计,因为大量吸纳流民,比年前多了四百零三户。


    “人都多了啊......”


    他喃喃道。


    “陈先生,这边还有马家集的婚书要备案。”


    小吏在门外轻声唤。


    他笔尖一顿。


    年前经手的最后一份婚书,是韩老爷强纳佃户女儿为妾的文书。


    那日他故意写错八字,被韩府管家揪着衣领往砚台上撞,眉骨的血染红了鸳鸯礼书。


    “拿来我看。”


    新制的婚书用红纸墨书,不像从前缙绅家的婚契都是洒金笺。


    纸上并列着两个名字,没有鬻女为妾之类的字眼。


    窗外传来货郎的叫卖声。


    这个总来县衙送文书的跑腿小子,去年在集市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按从前,这样的孩子也该在缙绅府上当一辈子书童。


    窗外传来夯土的号子声。


    他走到门口,看见百姓们正在修葺道路。


    年前这里该是刘家的别院,养着十几匹大宛良驹,寻常人靠近都要挨鞭子。


    一个孩子蹦跳着路过,怀里抱着些饼子。


    陈守拙认得他,马家佃户的孙子。


    若是从前,这样的孩子该在马府马厩里铲粪。


    夕阳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身后传来同僚的说笑声,他们在讨论新修的堰塘能灌多少亩地。


    陈守拙忽然想起那个深夜,刘家被抄时,从地窖里起出来的数十具尸骨。


    有饿死的佃户,有被折磨死的丫鬟,找到时,腕骨上还套着生锈的铁镣。


    傍晚,赵观澜身边尘土飞扬,二十来个流民青壮正在凿石板。


    领头的石匠用墨线比划着,粗粝的手掌抚过青石接缝,像在抚平陈年的伤疤。


    这是县城外的道路,一般很少用到的青石板这般珍贵的材料。


    三年前刘家也修过这条路,那时每户要出三个壮丁,不出丁的交三斗米,他记得隔壁的儿子摔断了腿,刘家和缙绅四家的管家在账本上记的是怠工罚米五斗。


    至于收到的银钱都入了他们缙绅家中,所谓的壮丁则是被推到了各族干些修筑房屋水渠的勾当。


    如今他逐项核对,石灰六百斤、条石八十丈......最后头写着工钱二十贯。


    这行字让他笔尖顿了顿。


    去年清理旧档时,他见过永乐年间修同一条水渠的记载。


    征民夫二百,日给糜粥。


    那时候,哪有什么工钱?


    窗外突然爆出一阵笑闹。


    几个流民出身的半大小子扛着铁锹飞奔。


    新渠岸上。


    渠水清得能照见他鬓角,倒影里浮着几个洗衣妇人的身影。


    她们捶打衣裳的声响,和远处石匠凿路的叮当声混在一处,惊起了芦苇丛里的白鹭。


    “真好,世道当真变了。”


    但赵观澜也复杂的笑着,转头看向远处的身影。


    那边是阎赴所在的方向。


    若不是这位大人抵达从县,如今的他们,还不知道在做什么。


    或许缙绅刘家仍旧掌控着整个县衙,要谁家的地,要谁家的名字从鱼鳞册和黄册上消散,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缙绅四家的管家依旧会逼迫着那些佃户,在过年的最后一刻,收取他们的粮食,哪怕闹出人命。


    但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