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都不在的平陶公府向来门口是没有人的。


    今日却非同一般。


    一边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颜子光，身后还站着郑观澜。


    一边是冷着脸的陆行，身后跟着一长列送礼的队伍。


    “下官见过肃王殿下。”


    虽然口称下官，但是颜子光脸上却满是倨傲。


    “肃王殿下向来不出府门，怎么今日有心来平陶公府了？”


    陆行没有迁就别人的习惯，更何况对象是让他生厌的颜子光。


    “什么时候一个九品芝麻官也管起皇家的事情来了？”


    颜子光被讽刺得面色微变，眯了眯眼。


    郑观澜隐秘拉了他一下，想让他少说几句。


    可是他怎么肯。


    “九品芝麻官也有看望自己姑母表妹的权力。肃王殿下非亲非故，自然是不懂的。”


    郑观澜转过头。


    傻子。


    “非亲非故？”陆行忽然挑眉一笑，笑容极其讽刺，“本王怎么记得，平陶公是宗室？”


    颜子光反唇相讥。


    “皇家子嗣繁茂，宗室多了去了，殿下和平陶公早就出了五服吧？”


    陆行斜睨他一眼，语带深意。


    “那岂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叫做正好！


    颜子光被他激怒了，但是又不敢真和他明面上起冲突，只能自己磨着牙，磨得滋滋响。


    早就目睹过陆行爬墙行为的郑观澜明白了如今的形势。


    他只是想来解释一下误会，怎么牵扯到这俩人的漩涡中？真是倒霉！


    陆行都不屑多看他一眼。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有资格和他争？


    管事就在这时走了出来。


    “阿郎请几位进去。”


    虽然进来的是一群人，但是颜清越一眼就盯着陆行看。


    朝会后，他就被皇帝叫走了，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为难他？


    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没有吧？


    陆行深深羞耻于第一次和她的父母见面自己竟然穿的女装，回去后破天荒特意打扮了一番。


    一身玄色暗绣云纹氅衣，头戴白玉冠，衬得他比往日还要俊朗几分。


    颜清越耳朵发烫。


    好好看呀。


    虽然只见过陆行带帷帽的样子，平陶公夫妇也感到了几分熟悉。


    这人怎么跟那个公主……


    颜清越见自己爹娘都盯着陆行皱眉，一下猜到了其中缘由，小声给他们解释道：“肃王殿下和公主姐姐长得八分相似呢。”


    陆安更疑惑了。


    不是说肃王不是亲生的吗？


    “晚辈见过平陶公，见过颜夫人。”陆行抢先行礼，显得颜子光很不懂事。


    颜子光心里暗骂。


    平时看着是个锯嘴葫芦，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心机！


    他立即跟上行了个礼，紧接着说道：“姑母，七姑母今日知道您回来的消息后十分激动，但是她家里出了事，不便前来，所以派侄儿来向您问安。”


    说到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姐姐，颜玉立按捺不住，也顾不得带着凤令而来的陆行，急切地先问道：“她家里出事了？”


    “回姑母的话，之前有个贼人杀害了张少詹事，姑父也因此病倒了，张家现在全靠七姑母一人支撑。说来那案子还是表妹破的呢。”


    “是吗？”颜玉立转头问道，“你见过你七姨母了？”


    “见过啊，她……在张家过得还挺好的，至少七姨夫他们都对她很好。”


    颜玉立这才放下心来。


    颜清越有些烦颜子光，小声给自己娘告状。


    “这人小时候老是欺负颜青。”


    颜玉立表情未变，眼里却冷了下去。


    “劳烦颜九郎跑一趟了。”


    颜子光有些懵。


    姑母怎么突然对他变了态度？


    “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麻烦二字。”


    颜清越忽然对着郑观澜“哇”了一声。


    “郑六，你脖子上怎么有一块瘀痕啊？”


    众人都齐刷刷看了过去，郑观澜别开眼，不自然挡了挡脖子边上的淤青。


    “不小心撞的。”


    坐着的人都知道伤是怎么来的，见他如此嘴硬只觉得好笑。


    颜清越笑得更坏了。


    “啊？是吗~我怎么看着像是被人打的呀~”


    郑观澜早就看见了柳自然，料定对方定然是从柳自然口中得知的此事……


    他就不该跟过来！


    “你看错了。我来是替闻蝉带个话，说是之前的卷宗先放在她那里。我们都很吃惊你的身份。”


    卷宗是假，最后一句才是目的。


    颜清越也明白：“你们不知道才正常，我不听别人的胡话。”


    郑观澜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是什么高洁之人，但是也不是出卖朋友的卑鄙小人，更何况，他本来就不知情。


    更何况他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有些误会还是要说开为好。


    陆行已经被晾在旁边有一会儿了。


    陆安说道：“肃王殿下请坐吧，不必客气。”


    “多谢皇叔。”陆行也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颜清越旁边。


    熟悉的气息靠近，颜清越面上不由带上羞色。


    啊啊啊，她还没告诉爹娘呢，他这样直接也太不好啦！


    陆安原本就知道二人有联系，但是并不清楚陆行假扮公主的事。


    可是此时……


    狐狸眼射出一缕精光。


    这小子有点不对劲！


    “其实，肃王殿下也没必要叫我皇叔，论辈分，我是你烈祖辈了。”


    陆行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被这样堵了一句，有些傻眼。


    那……叫什么？


    颜子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免得放声大笑出来。


    “爹。你这样自抬辈分，陛下怎么叫你？”颜清越说道。


    他果然没有猜错！


    陆安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颜清越眼皮一跳，立即闭了嘴。


    可不能让阿爹发现！


    颜玉立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客套地问道：“皇后殿下身子可还好？”


    “母后很好，多谢颜夫人关心。”陆行顺势让人把东西放下，“母后说，这已经将近年节，二位长辈不如就留下京城过年，以免来回奔波。”


    已经是十月初，确实不好再走。


    颜玉立更是想和自己姐姐再见一面。


    “麻烦皇后殿下了。”


    “母后还说，二位久久不在京城，府里添置的东西定然也不齐全，就让晚辈置办了些给二位送来。”


    颜玉立有些意外，一时口快。


    “都是殿下去置办的？”


    她瞧着这些东西都很齐全，没想到这个肃王一个没成亲的人做事竟然也如此妥帖。


    颜清越趁机说道：“肃王殿下做事很稳重……”


    陆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只能把那句“是个过日子的人”给咽了下去。


    “对了，五郎还没有地方住吧？”陆安说道，“你家中也无人，今年就留在我们府中，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柳自然推辞道：“这太麻烦陆伯父了。”


    “不麻烦，迟早都是一家人。”陆安眼神从颜子光和陆行身上扫过，“等日后，五郎和怀庆成亲，你们这一个堂兄一个表兄也要来啊。”


    姜果然是老的辣。


    刚刚还争锋相对的二人齐齐变了脸色。


    只是陆行是知道婚约的，此时也只是有点难受，但是颜子光不知道啊。


    他直接说道：“表妹和柳自然有婚约？！”


    颜清越皱眉。


    “阿爹开玩笑的。”


    柳自然是个聪明人，此时也看出了不对，选择保持沉默。


    陆安拉下脸。


    “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一家人。”


    颜清越看出自己阿爹的心思，直接黑着脸顶嘴回去。


    “我没有，阿爹不要在外人面前开这种玩笑。”


    颜玉立也不知这父女二人为何突然杠了起来。


    还不等她开口，管事又过来传话。


    “阿郎，夫人，郑士怀郑先生来了。”


    这下轮到陆安黑脸了。


    “郑先生定然是来找郑六郎回家的。”


    颜清越偷觑了一眼自己的爹。


    果然……


    “我好久没见郑先生了呢！之前郑先生就指导过我的书画，我还没谢过他啊！”


    陆安磨牙：真是他的好闺女。


    “是吗？那改日就要好好去谢过他了。”他咬着牙，“我就不留郑六郎了。”


    误会解开了，郑观澜本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晚辈先告辞了。”


    他扯了扯颜子光，对方站着不动，他也没法做得太明显，就只身离开了。


    陆安又对着另外二人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们二人了，免得到时候你们家人找来。”


    他笑得很是和蔼，一点也不像是赶客的意思。


    颜子光自有应对。


    “今日走的时候，七姨母还特意嘱咐我多陪陪姨母呢，父亲也知晓，姨夫不必担心。”


    他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陆行。


    陆行是没有理由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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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偷偷扫了一眼颜清越。


    只要她好……也无所谓。


    “晚辈让人把东西给二位放好。”


    颜玉立有些不好意思。


    “这……太麻烦你了。”


    “都是日常用的，琐碎，晚辈刚刚置办完才记得清，顺道罢了。”陆行站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劳烦颜夫人给晚辈指个路，仓库在何处？”


    不等颜玉立开口，颜清越立即站了起来。


    “我带肃王殿下去！”


    她动作极快，话音刚落就已经走出了几步。


    “白鹭，还不快带路。”


    放好东西，颜清越假模假样让人退开。


    “我送殿下出府，你们都不用跟着。”


    府上的仆人格外听话，没有一个多嘴询问，自己就退了下去。


    四周都没有人。


    颜清越拉着陆行缩到一个角落里。


    “陛下叫你去干嘛了？他没有骂你吧？”


    没有旁人，陆行终于不用克制什么，眼神坦然而热烈地看着她。


    “没有。父皇只是问了逆案的事。”


    “内侍的事情你也说了？”


    “父皇直接问了，我们也不得不说。只是看父皇的样子不像是要偏袒谁。”


    “陛下英明。”颜清越双手合十搓了搓，“看来陛下是要亲自动手清查内宫了，要是找到有嫌疑的人说不定还能审出什么。还好今日我没当众把这事儿说出来……”


    她憋了整整一日，嘴巴动个不停。


    陆行忽然吻住了她。


    “唔！”


    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好事！


    颜清越大大方方亲了回去。


    他今日特别好看，她也很想亲亲他。


    良久，二人才分开。


    陆行抱着她，双眉低垂，有些委屈。


    “你爹不太喜欢我。”


    颜清越蹭蹭他柔软的胸膛。


    “不管他，反正我是不会同意婚事的。他总不能把我绑起来弄去成亲。”


    陆行没有将皇帝的反对告诉她。


    这是他自己该操心的事。


    “你还是想回去做官的吧？”


    颜清越抬起头，失落地咬了咬嘴唇。


    “这很难……”


    若她只是女子都还好办，偏偏她的身世……


    “总是有办法的。”陆行环住她的手紧了紧，“不说其他，就说眼下这案子离开你就不行。等大理寺他们先查着。到时候，他们没辙了自然会上奏，那就是你的机会。”


    颜清越还是愁眉不展。


    “你父亲对……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


    “是你父亲太谨慎了。父皇有用你的意思，就怕你父亲不愿意。其余的都不是问题，状元是你自己考的，案子也是你自己破的，谁敢不服？”


    说到此处，颜清越忍不住给他分享。


    “你知道吗？颜青竟然是我亲舅舅的孩子！”


    “什么？”陆行也很是讶异，“那你母亲一定很伤心。”


    “是啊，阿娘和舅舅是同母所出，几十年都没有往来。几年前，阿娘收到舅舅他们去世的消息就已经很伤心了……”


    “你们姐弟倒是有缘分，长得那么相似，竟然还能兜兜转转遇到对方。”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颜清越恨恨道，“要是颜青没有死就好了，都怪那些人。”


    “等抓到他们就算是给颜青报仇了。”


    陆行心里还挺佩服颜青的。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似懦弱，实际上却很是刚烈有气节。


    “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有不少大臣建议父皇杀了你爹……是丞相将他们说服。”


    颜清越愣愣道：“是丞相么……”


    “是啊，这命数还真是说不准。十八年前，丞相救了你们，十八年后，你和颜青又救了丞相。”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颜清越这个时候脑子才有空去复盘之前的事情。


    “我就说嘛，雁姐姐怎么会一开始就那么尊敬丞相，她肯定是早就知道了。”


    当年薛雁都十岁了。


    陆行笑道：“确实令人意外，薛家的后人竟然是你母亲保住的。当年薛家被人构陷，始作俑者可是颜茂啊。”


    “我娘很善良的。”颜清越教他，“我给你说哦，我爹你不用理会，就我娘说话管用。你讨好我娘就可以了，还有，那个七姨母和我娘关系最好，你对她好我娘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陆行耐心听她说着。


    “记住了吗？”颜清越亲了亲他的鼻子尖，“你其实很占优势。”


    陆行将她抱入怀中。


    “我最大的优势是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