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跟积夏从英国度假回来，整个人焕然新生。


    她提到飞机起飞和落地时的独特体验，壮丽的城市景观，别具英伦风味的乡下田间，好多新奇的事情经由她幼小的嘴巴里说出来，总是心潮澎湃。


    临行前为了方便联系，叶元因将自己的一部旧手机给了她。她一边听着丫丫细碎的感悟，一边看着手机相册里拍回来的照片，听着听着，只觉女孩原本清脆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难耐，再一转头，却见眼泪早已流了她一脸。


    叶元因柔声问：“怎么了？”


    王丫丫摇头，眼泪糯湿了睫毛，顺着眼角淌下来，又立即被她拿手背给抹去了。“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别想哭。替奶奶哭，也替弟弟哭。”


    突然开阔的生活环境狠狠撞击着她荏弱的灵魂，好像刺破了从前的价值观，又从内心深处长出新的血肉。叶元因想起自己刚从九陶村来到安城的时候，满目所及之处，宏大语言写下壮丽诗篇，让身处其中的个体顿觉渺小自卑。


    “明天要不要去看看枝枝？”


    “好啊，太好了。”


    三年前叶元因给王枝枝申请到Z城福利院，后来沈积安又将他接到安城市福利院，这边的专业条件要更好一点。


    她跟丫丫到的时候，生活老师正在指导孩子们做咖啡拉花。


    十来岁的男孩子长身体就像柳树抽枝，细瘦高挑的一个人，看着比他姐姐还要高上几分。


    小男孩看起来自得其乐。


    恰逢市文联正在搞一个慈善活动，楚今夕也被邀请，两人又碰见了。


    互相寒暄完，又说到沈家目前的局势，楚今夕问她：“听说尤曼珊最近一直在活动，想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家产弄到手。”


    叶元因想不通，为什么她对沈家会那么关心。“工作上的事情，他都不怎么说，我也不太明白。”


    楚今夕便心知肚明的望着她笑，“小狐狸，你还骗我。你想学薛宝钗一问摇头三不知，可也得明白我是不是王熙凤。”


    她依然好脾气笑着，就是不表态。


    楚今夕先沉不住气，冷笑着说：“尤曼珊算什么东西？且不说她有没有资格继承沈华峰的遗产，就说她有那个本事从沈积安手里拿到一丁点好处吗？”


    叶元因想，尤曼珊能不能得到好处她不敢论断，但沈积安绝对不会不管沈积夏。“确实。不好说。”


    “小叶，放轻松，我不是沈家的人，跟我说话完全没必要这么小心。”楚今夕惆怅的看着远方，道：“毕竟你和我都是沈华峰的基金会资助过的人，我们应该算师出同门啊。”


    叶元因突然警醒，楚今夕在沈氏权力更迭的战争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她明明不爱沈玉衡，却千方百计嫁给他。沈氏资金链一断，她又火速离婚。如此从容精准，让人很难不往别处深想。


    她说是自己人，究竟什么才是自己人？


    “等着看好戏吧。”夕阳的丽色洒在她玫瑰般鲜艳的嘴唇上，“冤有头，债有主，大概科技一进步，连阎罗殿里的清算速度也变快了，让咱们看现世报呢。”


    *


    叶元因和沈积安又去民政局领了次结婚证。


    他本意要办一场仪式，但叶元因是个不怎么关注形式的人，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娘家寒微，婆家的人又真心不待见，想来总是令人难堪。


    沈积安道：“你要是不想张扬，那就回九陶村去办。”


    “可是在九陶村，我们不是拜过祠堂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他想，当然不一样，自己那时表现的一点都不好。


    叶元因本来正坐在书桌边整理画具，闻言突然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点了点头说：“哦，是了，确实不一样。”


    话里淡淡的嘲讽着实令人汗颜，可人不能未卜先知，当时确实感觉不到位，那也只能认赌服输。他是挺务实的一个人，最烦临阵脱逃，心想日后总有机会去证明。因此便笑着看向她，“可以再办一场嘛。”


    “你是无所谓，我从小长在那里，还怕人家在背后编排我呢。”


    她起身便要离开。


    沈积安连忙跟着起身，追在后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你去哪？”


    “你管我去哪？”她呛了他一声。


    他从后面快步追上来，单手搂住她的腰，本来要低头吻她，叶元因却直扭过头，握住门把手一力推开了门，竟看见杨阿姨就站在外面，抬着手正准备敲门。


    沈积安不妨，手从她身上离开，故作镇定的直起腰，面上便有点讪讪的。


    杨阿姨打量着两人之间的神情，摸不准他俩是真吵架还是单纯就是闺房乐趣，因此举棋不定。


    倒是叶元因先开口问：“阿姨，您有什么事？”


    “这……”杨阿姨盯了沈积安一眼，表情看起来好为难。


    他把手搭扶在侧边门框上，心想这个眼神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明明自己‘事无不可对人言’。便快速看了小叶一眼，听着又像是在表忠心：“说吧，到底什么事？”


    杨阿姨心想，这可是你让我说的，那不能怪我。“邹小姐来了。”她顿了一下，后面又跟了一句，“正在会客厅里等，您见还是不见，我得去答个话。”


    “见呀。”叶元因抢先替他答，“怎么能不见呢？不是差点谈婚论嫁吗？”


    说完便睨了他一眼，弯弯眉毛衬着弯弯嘴角，点着头看好戏似的走开。


    沈积安苦笑，心里却又被她看得有些痒，只好目送她离开，跟着杨阿姨坐电梯下去了。


    谈完后再上来，见沈积夏正跟她在原来住的那间房里聊天。


    小姑娘从大英博物馆买回来一堆文创纪念品，手里正拿着印着梵高向日葵的帆布袋问她，“我给你买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喜欢呀。”


    “那你说，我对你好，还是王丫丫对你好？”


    叶元因笑道，“你好。”


    沈积夏看她毫不犹豫回答的样子，心生不满，赌气道：“看你都不考虑一下就回答，真轻浮！好像我花出去的钱还不如喂狗。”


    “别拿别拿，”叶元因扯住帆布包的一角，使了点劲跟她争抢道：“那我就是小狗。”


    “哎哟。”沈积夏啧啧皱眉，“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皮了，就跟我哥一样。”


    “不可能。”叶元因义正言辞道：“我可比他要脸多了。”


    “哼。”小姑娘突然笑了，可惆怅的表情又浮上面庞，她看起来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忧伤。“我跟我妈会被赶出去吗？”


    “怎么会呢。”叶元因答得很坚定，“你哥就算再不要脸，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沈积夏噘了噘嘴说：“你总是哄我。上次在你租的那间破房子里，你那么绝情，我早就不该再理你了。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我现在才不跟你玩呢。”


    “我也不想跟你玩。”叶元因学她说话，“会拉琴了不起吗？上国际私校了不起吗，家里有钱了不起吗？你以前对我一点都不好。”


    “那你就走嘛！怎么狠话说了一回又一回，你就非要赖在这里不走呢。”


    “会走的，丫丫开学我们就走了。”


    叶元因稍微俯身，提前护住了积夏送来的礼物，诚恳笑道：“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起住就过去，你需要我回来我也会回来，这样行吗？”


    沈积夏本想再说几句赌气的话，可想起她曾经的警告，终于学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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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表达内心的想法，“好。你最好经常回来，我不想再住那破房子。”


    待妹妹离开，沈积安才走进来。叶元因正在收拾床上的东西，他也不说话，靠在柜子边看她忙活。


    她默默收拾了半天，转身像是才看见他，故作惊讶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谈完了？”


    “嗯，”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玩味的笑意，“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我。”


    她点一下头，道：“我也有一大堆要忙的事情，谁有空总盯着你呀。”


    沈积安走过来，扯住被子的一角，她手上的动作便被迫停止了，“你也不问问，她跟我谈些什么？”


    “有什么可问的。”她突然抬起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素戒里镶了颗钻石，灯光一照，随着她的动作拉出一星火彩，“事实，胜于雄辩。”


    沈积安被取悦到了。


    明明在他贫瘠的想象里，爱情从来不具备美好的特质。


    朋友们总嫌弃他在圈子里格格不入，对待感情太理想主义。其实是他从小习惯了孤独，实在想象不出该如何自如的跟另一个独立的个体生活在一起。尤其是需要放下防备，完全向对方坦诚自己的一切弱点和不堪，想一想，恐怖至极，那是太尴尬的难题。


    不像现在，他从同一个姑娘身上，在同一段关系里，获得了一种以前根本连想都想象不到的乐趣，和舒适。


    “对了，我买了套房子，我们搬出去住吧。”


    叶元因防备的看着他，总觉得他很会败家。“你哪来的钱？”


    “卖股票。”


    “什么股票，为什么要卖？”


    “沈氏的零售业务放了很多爷爷的老臣，姑姑想把卖场定位的再年轻化一点，无奈反对意见太多。股份她不占大头，决策权也不在自己手里。我本来无意于此，既然她要，不如卖出去。”


    叶元因分析着，表面上看分家后对沈积安来说获利最少，实则二叔没有经营才能，因此最快倒戈。姑姑业务范围虽然大，却因为融资渠道复杂处处掣肘。四叔把沈氏最强的业务握在手里，但自从三年前受到打击后一蹶不振，勉强维持经营。


    而沈积安虽然分得的那块业务资历最浅，根基最差，实力最弱，好在自己说了算，况且旗下的KZ科技刚推出一款首创先河的疗愈软件，一时间也算风头无两。这样看来，倒像是沈闻天采取的缓兵之计，大概是期望就算沈积安不能再把大家聚到一起，起码可保住沈家一份家业吧。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来，里面泛着春水似的柔波，“很晚了，你不休息啊。”


    “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完呢。”叶元因并不接招，头也没抬的把柜子里叠好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放进行李箱，“丫丫很快就开学了，我想尽快搬过去让她提前适应一下。”


    他又挡过来，存在感太强，终止了她的动作。


    “我刚不是说买房？”


    “对啊，那又怎么了？”


    沈积安便也抬了抬左手，上面戴着一枚跟她同款的戒指，“刚结婚，你就要分居？”


    叶元因便望着他笑，“那我也没刚结婚就跟暧昧对象单独见面啊。”


    他便哄她，“我告诉你邹小姐说什么？”


    “谁稀罕听？”


    他又截住她的去路，“刚才，你跟夏夏说谁不要脸？”


    “什么时候？谁说了？”她转身又去忙。


    “哦，是了，”沈积安盯着她纤细的腰身，突然大步走过来打横抱起她，踢开门走了出去。“是我不要脸。”


    出门看见杨阿姨又在，沈积安道：“又怎么了？这次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叶元因觉得臊得慌，赶忙伸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