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德瞪着兄长，胳膊打颤，嘴唇发抖。


    说实话，他已经快忘了娘亲的模样。


    自从爹爹去世后，十德就被打发到学堂里，与肖氏一个月也说不上几句话。


    从六七岁到十三岁，他像个影子一般，自个儿长大。


    在学堂被那些兵屯里的壮小子欺负，回家都不敢与娘和长兄说。


    因为肖氏和宋文谦只会骂他无用，懦弱。


    后来娘和大哥不知所踪，他跟着玉兰姐去了刘村，寄人篱下。


    直到赵十武把他接到义庄，十德才好像魂魄找到了归属。


    虽然二哥也不怎么搭理他，可有嫂子在，比娘还体贴。


    四季衣裳鞋袜，上学书本笔墨，样样过问，色色精心。


    还有彦青，虽说隔了辈分，对他就好似亲兄弟，比两个哥哥都亲近。


    教他读书明理，告诉他天生我材必有用，世间并非文武两道，鼓励他探索自己所长。


    二哥虽然不怎么搭理他，可在义庄，学堂，桃源，二哥就是英雄天神一般的存在。


    赵十德这几年习惯了仰视他，崇拜他，也感激二哥，带他回桃源，让自己有了家，有了归属。


    他不想恨二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杀了娘亲？


    沉默许久，十德才哑声说道：


    “我不想扎你，就算伤了你，又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害了我娘，和……大哥？”


    赵十武叹一口气，脓疮早晚要破，不如一针见血。


    “你娘她……毒死了咱们爹爹……”


    “还不是一次性下足了毒，慢慢地，长达三五年之久，你记不记得，爹爹死前两三年，腹痛难忍，地上打滚，吐黑血？就是你娘下毒，让他肚肠慢慢烂穿……”


    赵十武说着还咬牙切齿，太狠了那毒妇！


    说来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还生了十德，没有爱也有亲情。


    怎么就能那般狠心，亲手下毒，冷眼看着爹爹活活受罪，还长达两三年！


    十德不可置信，眼睛瞪得更大，张嘴想说什么，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赵十武赶紧上前，先打落他手中匕首，再把人接住。


    红果陪着他走到跨院门口，在外面候着，听到动静不对，赶紧推门进来。


    “快些叫大夫，他吐血，晕过去了。”


    赵十武把人抱进屋里，只觉十德一个十四五岁少年，轻飘飘的，分量还没月儿沉手。


    红果转身出去，吩咐罗娟去找许娘子请大夫，又吩咐晓萍：


    “去打热水来，帕子多弄几条，再让厨下弄些米汤来。”


    两姑娘小跑着去了，红果这才进屋，掀开十德眼皮看了看，又给他把了把脉。


    赵十武在旁边一脸担忧，眉毛皱得要打结。


    十德要是死了，他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他没事吧，怎么这么瘦，我一巴掌能把他拍死……唉，真不应该告诉他，肖氏干的那些恶事……”


    红果放下十德手腕，塞进被子里掖了掖，才轻声安慰道：


    “没事，他这是积郁在心，一时急怒攻心，这口血吐出来反而好了。”


    赵十武这才松一口气，红果又伸手去掐十德人中。


    掐了一会儿，他脖子后仰，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嫂子温和的笑脸，十德眼泪刷地流下来，哽咽着唤一声：


    “嫂子……”


    红果把手搁在身后，对赵十武摆了摆，示意他先出去。


    赵十德这时候不宜再受刺激，兄弟俩不如先避着些。


    罗娟送了热水和帕子来，红果示意她退出去，亲自给十德擦脸，脖子和胳膊手。


    边擦边想词儿劝解他：


    “十德，你是个好孩子，父母兄长之间那些事，与你无关知道吗？是非对错，别说你了，嫂子都不敢深想，你只管好好地养好自己的身体……”


    红果词穷，真不知道该怎么宽解这个孩子，父仇母恨，换了红果自己，都不知道该恨谁。


    “嫂子，二哥说的是真的吗？我娘她，害死了爹爹……”


    红果微微点头，叹一口气道：


    “这事你玉兰姐姐也知道，当初你娘用的那九转双胆酒壶，后来还曾对你二哥使过，你二哥险些也丢了性命。”


    红果咬咬牙，狠心把她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死去的人随风而逝，总不能让活着的两兄弟，怀着仇恨日日相对。


    十德听完，久久不语，只泪流不尽。


    ……


    大夫提着药箱进来，给他把了脉，沉吟片刻，不发一言，起身举步去正厅开方。


    “小公子年纪不大，却积忧成疾，有血亏之相，日后可要好好调养，不然怕是有损寿阳啊……”


    赵十武点头，给了诊金，又让小壮赶紧地，亲自去药房抓药。


    厨房送了米汤来，红果亲手执勺，喂给十德喝，他喝了几口，便扭头说喝不下了。


    “嫂子，我想回桃源，见见玉兰姐姐。”


    红果嗯一声，也好，让他跟玉兰一家住一阵子。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或许慢慢地，他能放下心结，忘了前尘，往后看。


    安顿好十德，两人回了前院正厅，洛原和袁先生早就候着了，给将军和夫人汇报这一阵子的政务军情。


    “许将军镇守定州，派兵进宣州搜山数次，清剿了几处土匪余孽，如今宣州城也已纳入我军麾下，许将军派了段副将前去镇守。”


    段副将就是抢了连三成亲的那位，在云州保卫战中立了功，虽然没官复原位，许望山也给了他一个副将的虚职，暂且代领一千兵丁，镇守宣州。


    赵十武颔首，与众人道：


    “既是立了功，那就该赏，回头给许将军发文，复段凌宇千户军职便是。”


    “桃源，杨柳镇，义庄和龙头山那边情况如何？”


    洛原没说话，打眼看向小壮，这几个月都是小壮在几处来回奔波，传递消息。


    杨柳镇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他更清楚。


    小壮如今还只是赵十武身边亲兵，没有军职，在众人面前不敢落座，此时站在将军身后侍奉。


    见洛副将看自己，忙上前行礼答话。


    “桃源有彦青大人看着，一切照常，卓大人丧事也是他看顾安排的，如今黄太太一家守着丧呢，好像提过要搬出将军府去，彦青大人没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