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净水
作品:《锦衣卦语奇诡录》 台上的《断王霍霍》已经开始,调平音软、缠绵幽雅。
西府秦腔形式独特,台上台下交融,在河州一带盛行;戏子会下台与观众互动,组成戏幕的一部分。
而此时,正有一名戏子下台互动,或许因为陈霁和陶杞是今日受邀之人,戏子被特意叮嘱过直接选择了他们这桌上前互动。
陶杞的思索被打断,眼前是披着扮相的戏子朝她扮鬼脸,视线收拢,她发现这个戏子的扮相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特别是身上的戏服。
让她想到了那日深夜,从严守县上空飞过的巨大皮影旱魃。
眼前这位“旱魃”戏子脸上的戏妆以青色为主,青面紫唇白目,青色假发简单挽了个笄,尽数垂下来,和传闻中旱魃模样一致;脚下戏步奇怪,她从未在其他戏中见过。
此刻这个戏子围绕着她,紫唇大开,做吃人状。
周围客人对此一幕见怪不怪,都盯着这场从台上移到台下的戏。
扮作旱魃的戏子在陶杞面前环绕,做出兽状的探嗅和试探,然后张开紫唇大口朝她嘶吼。
一番舞弄之后,回到台上离场结束。
之后是一幕人很多的群戏,大抵讲百姓发现被旱魃煞住的女子,指向台下陶杞,人心惶惶。
紧接着一幕是武戏,一红衣武生领着一个白衣道士和一队人马耍了花枪和各式兵器;后遇到因旱魃偷走粮食快饿死的百姓,称要除掉作恶多端的旱魃。
陶杞看着台上的红衣武生和白衣道士,大抵是明白,威武霸气的红衣武生指陈霁,跟在身后点头哈腰的白衣道士,差不离指的就是她了。
这出戏宴,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拍陈霁马屁去的。
她对这戏升起的好奇打消大半,收回视线嗑瓜子,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拍拍她肩膀。
“道长,我提前过来,到时候道长可要第一个朝我洒净水。”
“?”
陶杞将手中瓜子放下,转头看到莲娘抱着孩子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蹲在她身后。
“何意?”
莲娘继续用压低的气声,同她说到。
“断王霍霍,”,她指指台上的戏,“讲河州旱魃的,每场旱魃都会选个台下观众煞住,然后天上的神仙下凡净化这个观众的煞气,还有除掉旱魃。这个观众杯子里的茶水就是神仙没用完留下来的净水,我们都喜欢讨洒净水,挣个好彩头、好寓意。”
莲娘又指指台上:“今天的断王霍霍应该是特意改编,把下凡的神仙换成道长你和陈大人了。”
陶杞重新看向台上戏幕,红衣武生和白衣道士已经下台,旱魃重新登台,准备继续祸害粮食和百姓。
她指指“旱魃”:“这旱魃可有换过装扮?”
莲娘听闻,半直起身子仔细看了看台上,说到:“没有,今天除了把神仙换成你们,其他都没变。红山院这出断王霍霍也唱了几十年,打从嫁来严守,只见过偶尔妆面戏服小改一下,都大差不差,没有大改动。”
“其他地方有这出戏吗?”
“当然有了,旱魃在河州是最出名的恶鬼之一,这出断王霍霍随便大小戏院茶馆都有,大家爱听。”
“其他地方装扮也是这样吗?”
莲娘未像之前一样直接张口解答,而是思索片刻,不太确定地慢慢说:“我也没太注意,不过道长你提了我倒是发现,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陶杞适时点出方向,帮助莲娘回忆:“戏服之类的不一样吗?”
“确实……应该是的,红山院的旱魃看起来有钱,”
说到此,莲娘不好意思笑笑:“我净想钱不钱的让道长见笑了。这儿的旱魃衣服看起来贵,花纹丝线瞧着更复杂,花里胡哨的。
我们村每年戏班唱断王霍霍,那旱魃戏服看起来就简单,大概是红山院比我们村戏班有钱。”
陶杞耳中听着莲娘的描述,视线落在台上旱魃,陷入思索。
那晚飞天的皮影旱魃,不会如此巧合的和红山院独有的戏服相似;加之,整个严守县只有红山院有皮影戏。
所以,那晚的皮影旱魃和红山院脱不开关系。
“陈大人去哪了?”
已坐在她身后凳子上的莲娘,又拍拍她肩膀小声问道。
陶杞看向桌子对面,这才发现空荡荡的,陈霁不知何时又消失了,吕仲卫也一直未曾回来。
她简单推算了时间,陈霁大概是她被旱魃戏子围住时离开的。
“尿频。”
随口给陈霁扯了一个理由,未注意莲娘听闻后八卦的眼神。
台上的旱魃再次祸害完,下台离场。
戏幕也随之到了最受期待的部分:
除旱魃。
红衣武生带着白衣道士和一队人马再次登场,先是一段唱词开场加舞动兵器,然后浩浩荡荡下台,朝陶杞走来。
陶杞看着红衣武将和白衣道士脸上浓厚的戏妆,瞧不出半点和她与陈霁相似的地方,大概是只模仿了穿衣。
心中吐槽完,戏子皆走到跟前,又是一大段唱词和戏步走动。
最后,为首的红衣武生将手中茶盏举起,举过头顶向天而拜,而后手指轻沾茶水,弹在她额前,茶水尚温热,三两落在额头上。
而后又是一大段唱词。
这西府秦腔用的是地方言,又加上戏腔,全程陶杞没听懂几个字。
待武生领人回了戏台,之后是除旱魃,百姓欢呼的圆满结局。
陶杞看得发困,但是莲娘在,她不好再次离开。
等戏落幕后,莲娘发出一声“咦”,带着浓浓的疑惑。
“怎么少了一出戏?”
陶杞发困的脑袋又被吊清醒,问道是什么戏。
“净旱魃。断王霍霍固定的戏幕,除旱魃的时候发现旱魃变成鬼之前也是个可怜人,死了心中有冤气才化成旱魃的;于是神仙帮旱魃解了心结,送她转生了。”
周围人似乎也和莲娘有一样的疑惑,对戏幕的戛然而止不太适应。
不过很快,他们逐渐起身,围拢过来。
莲娘瞧此阵仗,嘀咕了一句:“大概是根据道长除旱魃的事情删了后边的吧。”
说完,慌张在越来越挤的人堆中将孩子举在陶杞跟前:“道长,快洒净水,我们要当第一个。”
陶杞拿起茶盏,按照莲娘提前教给她的方式,用食指和中指轻沾茶水,弹在莲娘小孩额间,接着再沾茶水弹在莲娘额间。
而后莲娘抱着孩子挤了出去,给后面人让位置。
陶杞被人群簇拥着,不断重复洒净水的步骤。
人群喧闹拥挤,完全不给她喘息和思考的时间,对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感知。
等最后一个人洒完净水,她发现满杯的茶水已经见底,洒净水的手指也微微发红。
她看着有些肿的手指无奈笑了一下,对面传来陈霁的声音:
“还没给我洒净水。”
“啊?”
陶杞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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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对面的陈霁已经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她跟前。
然后蹲下来,敛眸垂首。
这架势,是势必要她洒净水了。
她只能咽下到嘴边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又倒了一杯茶水,换只手继续洒净水。
邦!
清脆的弹脑瓜崩儿声,回荡在两人之间。
陶杞忍住嘴角的笑,在陈霁掀起眼皮眯眼盯着她的同时,飞快解释:“我、我换了只手,没控制好距离,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陈霁盯着的目光落在她摆动的手上,聚焦在弹他脑瓜崩的那只指头,眼神瞬间晦暗;额间的水珠恰时顺着眉骨滑下,被浓厚翘起的睫毛接住,染湿眉眼。
陶杞咽了口唾沫,亦或者是口水,起身脚底抹油先溜了。
路上遇到阮郎,从师父的钱袋子中掏出来几两银子塞给他,指指莲娘那桌。
路上不断被百姓感谢问好,陶杞一一微笑回应,走到门口时感觉脸都要笑僵了。
正捏着两边脸颊肉放松,被知县颤巍巍的声音喊到:“道长好,道长好。”
陶杞脸还僵着,面无表情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脚步不停迈出红山院。
身后的知县将她送出门,又拐回去继续候着等相送陈霁。
陶杞一路走远,拐了个弯绕进一条小巷。巷子与红山院一墙之隔,她挨着红山院的墙踱步慢走,细细听里边的动静。
大概是找的方位不对,墙内很安静。
又继续往前走,发现巷子走到尽头拐了个弯,不知道通向哪里。
她抬头估量一番墙的高度,也许是因为这四周都是青楼,院墙高耸,她三脚猫的功夫爬上去有些困难。
便继续沿巷子拐弯,贴着墙走着听着。偶尔有一些莺莺燕燕声,没听出异样。
走了大约半刻钟,前面出现了满地月光。
巷子到尽头了,前面是宽敞的大路。
陶杞放慢了步子,只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巷子口,挡住了满地月光。
是陈霁。
月光转而落在他脸上,白若他腰间挂着的纯玉。
“有什么发现?”
她没有拐弯抹角,她肯定今晚陈霁有发现,很可能是大发现。
陈霁侧身让开巷子口的路,待她出来,两人沿着长街而行,先让吕仲卫说他的发现。
吕仲卫:“旱魃戏服,和那晚天上的旱魃皮影很像;而且旱魃戏服的绘图风格,是绘制皮影的手法,应该是皮影师傅先设计了皮影,被西府秦腔的师傅直接拿去参考做《断王霍霍》的旱魃戏服了。我老家安州这两种戏都盛行,常有这种互相借鉴。
但是,我在红山院没有找到皮影戏演出需要的道具,一个都没有。”
陈霁也随之说到:“没有找到山姨的踪迹。”
山姨和皮影,都从红山院消失了。
陶杞心中说出这句话,看向陈霁,从他眼中也读出这句话。
三人陷入安静,似乎是在想下一步的对策。
“再探一遍,我们三个分头行动,这次重点找暗门密室之类的。”
陶杞说出心中的想法,这是目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
她记得知县说过,山姨没有另外的宅子,她们一家都住在红山院。
山姨和皮影不会凭空消失,肯定还有痕迹留下,一定藏在什么他们还未发现的地方。
也就是说,红山院还有他们没发现的地方。
吕仲卫看向陈霁,陈霁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