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绝户
作品:《锦衣卦语奇诡录》 随行锦衣使上前叩门,未有回应;
再叩,仍无回应;
三叩,一片寂静。
锦衣使正欲推门而入,陶杞走上前拦下:“你们退到院中,我来。”
她是女子,她来更好。
即便梁举人不在意,可她同为女子,更明白这名声对女子的困束。
她走上前准备推门,发现陈霁跟了上来。
“你跟着作甚?”
“她很可能是凶手。”
陈霁沉声道,慎重地看着她。
陶杞第一反应是他怕韩氏跑了,转过身准备开门,又品出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她一心在案子,没继续往深处想,专心看着眼前的房门,侧身俯在门侧,轻轻推开。
屋外正是夜里,屋内没有烛火,两相之下一片漆黑,看不清屋内情形。
陶杞手中被陈霁塞进一个火把,她拿起照了一圈,侧步踏入门槛。
查看一番后发现屋内陈设简陋,甚至可以说破旧不堪,比寻常人家还要清贫三分,没有家主发妻该有的样子,也不是梁府百日宴上所展现出来的气魄。
她回头看一眼身侧的陈霁,放下心走向房间深处,拿起唯一的木桌上的一只茶碗,凑近火把翻看。
茶碗简朴,但很干净,拿在手中是新烧制出窑的釉感,好像没怎么使用过,当个摆件一样摆在桌上。
她又看向角落的油灯,油盏干净,没有油污长年累月的堆叠,看起来也没用过几次。
一圈搜寻,陶杞得出结论,这个屋子只是摆了个人居住的样子,却很少有人居住在这里;或者是,根本不曾有人居住,只有寻常打扫除灰。
火光映在墙上窗上,影影绰绰,是这间屋子唯一的人气。
陶杞和陈霁对视一眼,点点头,转向迈进尽头的卧房,轻轻迈步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
人影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看不到胸膛起伏。
宛若一个死人。
她缓步走上前,那躺在床上的人仍一动不动,她轻唤:“福主?”
人影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韩氏?”
她又唤了一遍,人影仍是一动不动。
她一把掀开被褥,床上的人整个露出来。
不是人,是人偶。
一个棉布扎的人偶躺在床上,先前看到的便是这个假人。
陶杞飞快转身扫视一圈屋内,摆设整齐干净,同样的没有生活痕迹但常有人打扫。
转身出了屋子,朝旁边的下人房走去。
下人房内同样干净整洁,但是生活痕迹明显,一看便是长期有人居住。
她未置一词,而是走到院中被押着的老嬷嬷跟前:“你家主子去哪儿了?”
老嬷嬷面色苍老,眼珠浑浊,眼神却慑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陶杞蹲下,与被迫跪在地上的老嬷嬷一样高,她拿火把的手背在身后,火光背影下的脸一片昏暗,她凑上前,用只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老嬷嬷耳边低语:“韩氏到严守县祭拜家父了对吗?”
语出,她后撤身子拉开距离,火把前移,照亮老麽的脸,不疾不徐地慢慢等。
火光中老麽的神情一览无余,陶杞的温和显出一股气定神闲,周围火把环绕,橘黄的火光映在青白的道袍之上,像是坠狱谪仙,周身火海,面容祥和。
片刻,她又上前低语:“我从沙漠带回了她的尸体,她死前让我带你离开梁府。”
说罢,不再多言,也不再等待老麽开口,而是从袖带中拿出一条碎布,系在老麽手腕上。
她爬进水潭底下的支流时,在那个很大的空腔内发现的,卡在水底石缝之中。
然后起身,将火把交给身后的锦衣卫,不去理会伏在地上的老麽,以及她抖动的肩膀。
正准备跑出小院,老麽突然直起身子,看向陶杞,怒笑道:“你休想骗老妇,方才你们进门直奔房内找人,若是已找到我家主子,何故如此?”
陶杞收回迈出门槛的一条腿,回身温声与老麽道:“你怎知我找的是你家主子,不是你家主子那自小送去严守县的女儿?”
老麽眼中犀利的神色骤然衰竭,属于迟暮老人的衰败染上眼中,她又俯身在地,呢喃低语:“怎么会?我家小姐怎么会?”
似是难以接受主子故去的消息,她呢喃片刻,开始挣扎。
“放开我,我要去问问那梁举人,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家小姐要与他和离,他为何不同意!”
老麽悲愤忘恩,不断质问:“他既要韩府全部家产,小姐无依无靠与他争不来,答应全数留给他,他为何和离不肯?休书也不写,让我家小姐苦苦被囚于此地!为何?”
“你们梁府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趁韩府遭难,将小姐吃绝户!还不肯放小姐走,十几年日日作难小姐,小姐既已不在,老身定要拉你们下地府,给小姐偿命!”
声泪俱下的一条条控诉,老麽嗓音嘶哑,不甘地望着门外。
陶杞系数将老麽的咒怨听下,抓住一个关键“吃绝户”。
当年突遭变故,韩府只剩韩氏,被梁举人求娶来侵占家产,然后冷置与后宅不管不问,任由惠夫人苛待刁难。
陶杞心下生出一股恶寒,同样是独女,且母亲于生她时难产去世,若不是父亲陪她长大,陶府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官场中,韩氏的境遇亦不会是她的境遇呢?
或者说陶府最终的结局,和韩府差不多罢了。只不过她大难不死侥幸活了下来。
许久未曾刺痛的十指再次颤抖,拶刑的痛深入骨髓无法摆脱,她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或者她心里非常想做些什么,但手太疼了,她僵在原地。
思绪飘回曾经在狱中的躯体,抽离感让她感觉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疏远。
一只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粗糙的触感带来安定。
陶杞溃散的意识逐渐收拢,她侧眸看到陈霁的脸,和恍惚间回忆中的脸重叠,是那张端坐高台对她使以拶刑的脸。
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和陈霁拉开距离,神色淡然地离开。
已是深夜,锦衣卫从梁府带回老嬷嬷后在旅店下榻,等明日天亮再行返回严守县。
陶杞毫无睡意,在房内静默地坐着,双眼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起身去了关押老嬷嬷的房内。
两名锦衣使在门外看守,见到陶杞并未阻拦。
她推门进去,发现老嬷嬷并未被绑起来,这不符合锦衣卫的一贯作风。
也许是老嬷嬷年事已高,不用绑也走脱不了。
陶杞想着,在屋内木桌前坐下。
老嬷嬷自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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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听到抑或没听到声响,一直毫无反应,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面朝里,陶杞只看到她的后脑勺。
陶杞心中思绪杂乱,想要与老麽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能从何开口。
月光洒在她暖白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蹙眉间清忧悲悯。
“老麽,可否将你家小姐的遭遇说与我听?”
陶杞清冷的声音飘在月光下,“或许,我可一纸诉状,讨要回韩家遗产。”
老麽没有回应,她继续道:“我想从韩学一案开始查起,韩氏与我说过,当年案子古怪……”
老麽仍不出声,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陶杞觉出些不对劲,她走到床边,惯性使然先探了鼻息,鼻息尚在,似是睡着了。
她低声轻唤,却不见老麽转醒,又拍了两下肩头,仍是不见醒。
她心中担忧,果断将老麽翻身平躺。
看清楚正面,陶杞才发觉老麽面色发绀,连带着嘴唇也是紫绀,手搭上脉搏,微弱缓慢,触及的皮肤微冷;她又扒开老麽眼皮,瞳孔已有扩散倾向。
这是将亡之兆。
陶杞迅速掐上老麽人中,屈伸四肢并按胸,进行施救。
却仍不见老麽转醒,她紧急翻找袖带中地杂物,还好带了石菖蒲的粉末,吹进老麽的鼻内,继续按胸。
终于,老麽缓缓睁开眼睛,昏黄的眼珠逐渐聚拢,聚焦在陶杞沉重的脸上,并无感激之意,而是一片腐朽。
“老身一生侍奉小姐,如今年老体衰,随小姐而去甚好,道长不必费心施救。”
陶杞听出老麽无心求生的源头,匆忙与她解释:“韩氏没有死,她没有死,你相信我,带你到严守县是为了调查另一起案子……”
她还要继续说,老嬷嬷摇摇头,深深喘息后缓慢的开口:“我的身体已无力回天,老身瞧出道长心怀慈悲,最后祈求道长一件事,帮我家小姐了却心愿,找出当年老爷身死真相。”
油尽灯枯的老麽说出这段话已耗费全部力气,她停下来缓和片刻,继续道:“我家小姐这些年一直寻找真相,也搜集了一些证据,放在……”
陶杞凑上去听到地点后,怀中老麽骤然垂下头,手滑落床畔,没了生气。
陶杞先前压住的情绪陡然涌上来,连带着听闻吃绝户时的悲愤一起,冲击着她。
她默然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眼眶中泪,续满了不断滚滚而下。
这种对生命失去的无能为力,让她不受控制的不断在心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骗老麽?
为什么要骗她?
如果没有骗她韩氏身死,或许老麽不会有事。
这是她不断质问下唯一找到的答案,自责冲掉理智,她忽然发现她好像和陈霁是同一类人。
陈霁用真刀实枪,而她是用话计人心,都是一样的要人性命罢了。
她抱着怀里的老麽,感受着这具躯体的体温一点点流逝。
枯坐到天边翻起鱼肚白,房门被叩响。
叩门声传到她的耳中,恍若天边而来,虚幻不实。
陶杞溃散的思绪收不回来,她机械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门口是身着深灰长衫的陈霁。
她双眼哭了一宿,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有一团深灰色的模糊轮廓,可她仍清楚知道是陈霁,她用喑哑的嗓音低声说:“陈霁,是我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