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戏弄

作品:《不遇风月

    孙氏忽然重病,安甯向徐竟忱告假后便出了宫。


    那时已是日头偏西,出宫后,安甯没有回家,而是寻了一家茶楼,要了壶花茶,消磨起来,直到沿街铺面点了灯笼,方起身,放下几个铜板离开。


    刑部大狱门口,安甯一步一步迈上台矶,身后拖着细长影子。


    “谁?”


    安甯将徐竟忱的玉佩拿给对方看,“代大皇子问话刑部千总赵存知。”火把弥漫在她脸颊,一半明,一半暗。


    玉佩为龙形,是洪道帝专为皇子打造,亦是他们身份的象征,看守不疑有他,直接放行。


    进入大牢,狱卒带安甯去到赵存知所在的牢房。


    安甯吩咐,“下去吧。”


    “是。”大皇子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安甯隔着栏杆居高临下望着赵存知,微笑满面,“昔日高高在上的千总,如今成为阶下囚,只待问斩,与一条狗何异?”


    “你来做什么?”赵存知头发蓬乱衣破裳垢,不见半分当日神气,“特意来看我笑话?”


    安甯浅浅一笑,“赵大人何必灰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有一丝希望,赵大人就不应该放弃才是。”


    赵存知冷哼一声,此事乃陛下亲自下令,谁人敢抗旨。


    “你应该感谢自己的勤劳,当日送冯纪州出阊都的是你,屠杀安家满门的也是你。”安甯缓缓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我保你不死”


    赵存知拨弄着手里的干草,“凭你?”


    安甯扬扬手里的玉佩,“你在刑部当差,这东西应该认得吧?有了大皇子这个藉口,你的生死不过一句话的事。”


    “真的?”赵存知半信半疑。


    “你以为,我是如何进的这刑部大牢?”安甯上前一步道,“你不过一条杂鱼,是死是活,谁会在意。”


    赵存知盯着她,没有开口,显然在犹豫。


    安甯神色悠闲,心中笃定,越是将死之人越渴望生,尤其是赵存知这种杀人无数之人,眼下他已被判了死刑,自己的交易对他来说是唯一生路,他一定会答应。


    沉吟一番后,赵存知慢慢站起身,犹豫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鱼儿上钩,安甯嘴角勾起一丝笑,“当晚第二道旨意,可是陛下的意思?”


    赵存知咬牙,“不是。”


    果然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背后之人借机杀人,安甯眼眸沉了沉,“谁命你杀人?”


    “温仲。”


    安甯微讶,那个自己没本事,靠父亲功勋耀武扬威的承安侯温仲?“为何?”


    “我不知道。”赵存知摇头。


    “除温仲外,还有谁参与其中?”


    “郭璘。”


    这个安甯早已知道,“还有呢?”


    赵存知再次摇头,“不知。”


    “温仲是主谋吗?”


    “不知。”


    “赵大人,即是做交易,便要拿出诚意。”安甯似很苦恼,“你这样,我如何帮你。”


    赵存知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千总,跑腿做脏活的,如此秘密之事,他们不会让我知道太多。”


    见他不似撒谎,安甯又道,“当晚你下令搜查,在找什么?”


    “一本账册。”


    账册?同为武将,莫不是父亲知道了他见不得人的秘密,温仲这才杀人灭口?“关于什么的?”


    赵存知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安甯笑了,“赵大人,你若是想死,直说便是,我便不与你废唇舌了。”


    赵存知快步走到栏杆前,双手抓着栏杆,把自己知道的快速说了出来,“当时朝中许多人联名弹劾你父亲,人证是郭璘,证物是一封信。”


    郭璘竟扮演了人证的角色,父亲朋友的身份,说出的话才更加令人信服,可笑,父亲与他的情义,竟成为他害死父亲的利器。


    “你说许多人联名弹劾,居中联络之人是谁?”


    “不知。”


    “信中内容是什么?”


    赵存知道,“我没见过,想来不过是你父亲与回暨王密谋的话。”


    安甯双眸泛寒光,“赵千总乖巧,交代些无关紧要的,不得罪重要之人,待出了这牢门,向主子认个罪,纵使不能如从前那般风光,活命是一定的,将从前存下的金银一带,离开阊都,另有一番富贵风流天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赵存知手指紧攥栏杆,“我身份低微,知道的就这些,我发誓再无隐瞒。”


    安甯凝着赵存知,半响,自衣袖摸出五根银针,在赵存知面前一一捻开,“赵大人还记得这个吗?”


    赵存知眼眸一缩,声音打颤,“你,你要做什么?”


    “赵大人所说对我无半点用,所以,我打算换个方式交易。”安甯面带微笑,把银针送到赵存知面前,“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对我的吗?只要你将这五根银针一一插~入自己指尖,我可以考虑救你一命。”


    银针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寒光,似淬毒一般。


    赵存知艰难得咽口唾沫,目光在银针和安甯之间往返,内心天人交战,良久,“你,真的会救我?”


    “你并非主谋,不是吗?”


    赵存知仍旧不语。


    安甯嘲讽道,“我一个弱女子尚且忍得,赵大人堂堂七尺男儿不会忍不了吧?手和命,孰轻孰重?”


    似被那轻蔑所激,似是对生的渴望,赵存知缓缓伸出手,将五根银针捏在手中。


    安甯微微扬起下巴,似利刃般锋利的眼神被火柔和,嘴角含笑,如同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眼前的形景几近残忍,安甯却好似很享受,默默在心中数着,一,二,三……


    他好似猛兽一般,看到血,不但不害怕,反而愈加兴奋。


    “还有两根。”见他停手,安甯沉声道。


    赵存知额头冷汗淋漓,颤抖着手,捏起第四根,缓缓插~入另一只手指尖。


    五根银针全部没入指尖,安甯笑容温和,“赵大人可有体会到我当日的疼痛?”


    “你说过会救我出去的。”赵存知握着受伤的手掌,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牙齿咬出血,沿嘴角流下。


    安甯无辜,“我何时说过会救你出去?”


    赵存知目眦欲裂眼睛,“你耍我?”猛的冲过来,隔着栏杆便伸手抓人。


    安甯快速后退一步。


    那近在咫尺的指尖,安甯只恨自己身上没带刀,不能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切下来。


    被羞辱的愤恨涌上心头,赵存知抓着栏杆,状似疯狂,“安甯,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方才只说会考虑,并非作保证,是赵大人先入为主了。”安甯微微笑,在他疯狂又灰败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狱卒恭敬相送,快要出门时,安甯冷声道,“处理掉。”


    “是。”


    ~~~~~~


    络子很快打好,安甯将玉佩还给徐竟忱,“可还满意?”


    徐竟忱起身,“你做的自然是好的。”


    安甯将玉佩在他腰间系好,“殿下满意就好。”


    “孙姨娘的病如何了?”


    安甯笑道,“姨娘是惯爱享受的,往日里锦衣玉食,如今清苦的日子,她如何过得惯,不过是自己娇养自己,不是什么大事。”


    “你呢?”


    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安甯缓缓站起身,不明白,“我什么?”


    “如今清苦的日子,你可过的惯?”


    “有殿下庇护,伽昀姑姑对我也是多有照顾,我已经习惯宫中的日子了。”


    徐竟忱坐下,“之前你说你父亲是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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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曾带我去找证据,眼下,还想着为父平反吗?”


    徐竟忱的声音与以往并无不同,安甯却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了什么?


    细细将所有事情回忆一遍,确定他不可能知道,安甯稍稍安心,“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安家的事情是陛下亲自下旨,要平反,便是昭告天下陛下错了,自己一直都知道,便是查出父亲被害的真相,这真相也无法公之于众。


    所以,自己要的从来都不是平反,而是复仇。


    让所有参与此事之人,皆付出应有的代价。


    再抬头,安甯已换上轻快笑容,“淡江时多谢你悉心照料,曾答应给你作画的,前些日子忙着查案不得闲,今日可有空儿?”


    徐竟忱望着她,似欲言又止,缓了一会子才道,“得闲。”


    安甯遂走到花梨木案几旁,开始磨墨。


    两人不再说话,室内鸦雀无闻,一站一坐,一个认真做事,一个神色淡漠,窗外枝丫横斜,清风送暗香,不用作画,此刻便是一幅最美的画。


    磨好墨,安甯坐在椅子,提笔便开始画,徐竟忱亦不曾改变姿势,只安稳坐在圈椅,继续看书,好似商定过一般。


    只看人和做事的换了个儿。


    徐竟忱极满意此刻她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前几日查案的辛苦,在今日得以放松。


    “哎~,做什么?”安甯出声。


    徐竟忱颇无辜,举着茶盏,“口渴,喝口茶。”


    安甯继续落笔,“下次动之前要告诉我,会画坏的。”


    “好。”喝过茶,徐竟忱继续看起来。


    不多时,他开口,“要翻页。”


    “好。”


    又一会儿,“我累了,不如歇一会儿?”


    安甯不禁笑出来,手握笔,“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徐竟忱放下书,“像什么?”


    “被老师逼着写功课的学生。”安甯搁笔,“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皇子受人胁迫呢。”


    徐竟忱送过茶来,并不否认,“作画是最耗心神的,本是好事,若为此受累便不美了。”


    安甯接茶道,“做喜欢的事哪里会累,你看,连一半也没画完,还要着色,装裱,何时才能完成呢?”


    “喜欢的事要慢慢享受,而不是急着做完。”


    “大哥这话说得是。”一声笑意传来,两人齐齐抬头看去,竟是五皇子徐竟聪和太子徐竟弘,“我二人来得不巧了,可有扰了两位雅兴?”


    “你们两个我素日里求都求不来呢,说什么打扰。”徐竟忱相迎。


    徐竟聪看到案几上未完成的画,“早听闻安姑娘不但人美,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单是这半幅画,便能看出丹青不凡了。”


    徐竟聪是太子跟班,其本人无才无志,幸得皇后亲自教导,却只知一味讨好太子,安甯对此人甚是不喜,“五殿下谬赞了。”


    徐竟忱笑道,“这可真是谬赞了,若论丹青之技,我们兄弟中五弟当属之最,连父皇都夸赞你妙笔丹青呢。”


    徐竟弘悠闲道,“改日可同五弟切磋切磋。”


    安甯讶然,溜须拍马的五殿下竟然是丹青高手?


    “大哥这就是在骂我了,身为皇子,不做正事,不为父分忧,却在这些闲情消遣事上精见,可不能算是个好皇子,好儿子。”徐竟聪惭愧失笑,“若我就也能同大哥这样,为父皇分忧,解朝廷燃眉,那样父皇才是真的高兴呐。”


    小丫头端来茶,安甯一一奉上,而后退下。


    徐竟弘借喝茶的空当儿,拿眼睛把安甯一溜,放下茶盏道,“大哥素日里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我们竟都被你骗了。”


    “两位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徐竟忱笑问,“但不知我何时何事骗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