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老板到了。”


    老张看着后视镜上的隔板，脸色麻木，说话多少带了点不自在。


    这玩意儿阻隔视线不阻隔声音啊。


    一板之隔，声音传过来掩住那些唇舌纠缠带来的声音。


    沈行敛下眼，将身前的人推开，声音平稳清凌：


    “好了哥，我要走了，”说着晃了晃相握的手，说话的语气显出这年龄才有的几分活泼生气，


    “你加油工作好吗？”


    霍祁琛哼笑了一声，气息不太匀带着点喘，他伸手将沈行唇边的水迹蹭干，微抬下巴矜傲地表示自己知道了，犹豫片刻，神情不太情愿地说出来：


    “你也是，好好试镜，想要就去拿下。”


    沈行弯着眼睛笑，眼底的卧蚕衬得整个人生动鲜亮起来，或许是霍祁琛这句压抑本心的祝福让他感到愉悦，于是弯下腰，第一次主动在对方唇角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我走了。”


    一声打开车门的闷响，等霍祁琛从这个再轻不过的吻反应过来，沈行已经下车。


    他缓过神，坐直身子透过车窗往外看——


    沈行朝不远处的大楼走去，但他是倒着走，一边后退一边朝汽车的方向挥手。


    隔着车窗玻璃上的防窥膜和一段距离，他的面容变得模糊，霍祁琛看不清，但能想象到男生此刻明亮湿润的眼睛，轻轻一弯，月牙一样。


    热烈、明媚，生机勃勃的十九岁。


    看得心里发软，霍祁琛伸手屈指在汽车玻璃上敲了两下，指节与玻璃碰撞发出笃沉的闷响。


    明知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对方看不见，他还是指尖点了点沈行的眉眼，没什么怒气地笑骂了一句：


    “小崽子。”临了轻声又说一句，


    “别摔了。”


    说着摸了摸唇角，本想碰碰那个吻降落的地方，却摸到轻微上扬的弧度。


    霍祁琛一愣，垂下眼看着自己碰过唇角的指尖皱眉。


    阳光悠悠扬扬地从遥远天边落下，飘过一层玻璃窗变得有些晦暗。


    男人敛眸看着，并不清透的光线落在指尖，他忽而觉得喉头涩得发痒。


    缓了缓心神，霍祁琛收回手从车里常备的晕车药里挑出盒晕车糖，剥了两粒扔进嘴里。


    硬糖被咬的咯吱响，浓郁清香的甜味爆发在味蕾上压下烟瘾带来的痒。


    哦，水蜜桃味的。


    挺好吃的，不知道接吻的话沈行能不能尝出来。


    想到上次接吻时对方说过的话，霍祁琛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对尼古丁的渴望被一种更强烈的欲望下压。


    指腹相互磋磨片刻，不知想通什么，他眉眼又放松下来，卸了全身力气地向后靠去。


    在微弱震动的引擎声中，霍祁琛屈肘抵在窗沿上，抬手撑住下巴朝窗外看。


    明净通透的玻璃清楚地浮现出他的面容，视线落在此刻已经放平的唇角，男人心想，


    笑？那是好事，这场关系的目的不就是让自己高兴吗？


    金钱买来的是最好掌控的东西，不必为此忧虑。


    糖果慢慢在口腔内融化，水蜜桃甜蜜的气息消失在味蕾。


    他收回视线，轻轻抚平外套上的褶皱。


    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于是将隔板降下来，霍祁琛对正在打火准备重新出发的老张说：


    “今天不去公司，”


    神情依旧闲散，但说话间露出几分凶戾张扬，刚刚的那点愉悦全部消失不见，


    “去霍氏。”


    *


    “四年怎么了？崔召我还带了快十年呢，谁跟老板讲情分？你弄清楚我是拿钱办事的...”


    刚走到试镜地点的大楼门口，就见一个穿着身职业时装的女人正靠在玻璃门上举着手机通话，神情相当不耐。


    沈行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就要低头绕过她进去，却没想到刚刚还对着手机讲话的女人余光瞥到他之后，竟径直朝他走过来，脚下一双恨天高踩得哒哒响。


    她贴了镶钻美甲的手拦住他的去路，视线从头到脚地将人仔细打量一番，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皱眉的表情缓和些许，这才开口询问：


    “沈行？”


    说着却不等沈行点头确认就从钱包夹里掏出张名片递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陈潇，你今后的经纪人。”


    她电话还没挂，说出的话被手机收录进去传到通话那端，片刻安静后喇叭口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好像那边更换了通话的人，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陈潇？我想我们可以再谈谈，你带我了四年，一路把我捧上来，你不想...】


    温和清润的嗓音，却让眼前这个女人稍舒展的眉头重新皱起来，将名片塞进沈行手里，她举起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


    【四年有毛线用啊老板，你搞清楚我是来赚钱的，你拿不出让我心动的筹码就别谈情分好吗，资本家和打工人谈情分？】


    陈潇冷笑一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最后一句，


    【给不到我想要的剩下的就免谈。】


    划断通话，嘟的一声，世界重新陷入安静。


    陈潇长舒口气，随手拨楞了一下散在肩上的头发，语气缓和下来，对沈行说：


    “我们继续。”


    阳光斜斜地从天际照过来，汇合着大楼内冰冷的白炽灯光线落在沈行手里的名片上，将女人写得如狂草般的姓名照的发亮。


    “我叫陈潇，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一定听说过我手下带出来的艺人。”


    她伸出手，涂着墨绿色美甲的手指在阳光下闪的发亮，


    “崔召，楚音莹，陈元汐，赵此函，还有刚刚跟我通话那个，”


    最后一个手指竖起来，陈潇伸出的手比了个五，


    “李蔚然，他前两天刚在金龙节上拿了影帝。”


    “我今年三十五岁，娱乐圈从业十八年，只带了五个艺人，但成绩最差的，也在娱乐圈红得发紫。”


    她说着，伸出来的五根手指收起四根，只留下一根食指，朝沈行比了一下，


    “而你会是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相信我，我会把你带到这个圈子的最顶峰。”


    陈潇讲完这段话就看着沈行，习惯性地想在这个男生的脸上看见一点对名利的渴望和追求。


    这也是她最常见到的，从她带的一个艺人开始，没有人听到她这份说辞能不心动。


    可出乎意料的，沈行掀起眼皮扫她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温吞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是最后一个？”


    嗓音清透沉稳，丝毫听不出有任何心潮澎湃的激动。


    陈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的关注点会落到这儿。


    她眼里今天第一次流出点意外的兴味，笑了一声，比出来的食指点点他的肩膀，耸肩无奈道：


    “因为你老板给的实在太多了，带完你我后半辈子不需要奋斗了。”


    老板…？


    沈行一怔，眼前突然闪过一张桀骜张扬的脸。


    那确实是老板。


    这时天际倾斜而来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弹在眼眸闪动一瞬，将他从怔然中拉回了现实。


    或许是斑驳的光斑将沈行的脸烘得发烫，光影疏疏中他的脸蓦地红起来。


    “哦…这样啊。”相当无措地应了句，沈行身上那层很唬人的冷漠被阳光敲碎落了一地，露出里面青涩柔软的本质。


    霍祁琛没和他说过这些，昨天签合同的时候上面也只是简单提了句会为他安排新的经纪人和公司，沈行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把陈潇这尊娱乐圈的大佛挖来。


    就算他刚踏入这个圈子不久，他也已经无数次在别人的口中听过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经纪人行业一个活着的传奇。


    能把她挖来，绝对不是一般的金钱数字能搞定的。


    沈行放在身侧的手蜷缩一瞬，除却对方超额的付出让他感到焦躁和歉疚之外，他心里更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形容不出来，但让沈行想起玻璃杯里的温水，满的，仿若再加一滴就会溢出来，沉沉的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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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人的脸忽然红起来，陈潇有些稀奇，这年头她很少见谁是害羞还会脸红的。


    以为是她提到两人的关系才让人如此，陈潇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这没什么，在娱乐圈司空见惯得很，你得适应，更何况像你这个这么大方，这么舍得砸钱的主儿我还是第一次见。”


    说着陈潇不由得咋舌，她先前虽然对手上带的李蔚然意见颇多，但还没有想要换人的打算，毕竟对方刚拿到影帝，正是炙手可热，能在影坛大展拳脚的时候。她甚至已经为李蔚然规划好了接下来五年走向国际的计划路线。


    谁知道找上门的这位能直接用钱砸到她说不出不。


    仅仅一天，对方的金钱攻势就砸得她缴械投降，连夜向前任雇主递了辞职信，奔向更美好的钱途。


    想到这儿陈潇望向沈行，眼神明亮清澈，周身气质清冷淡然，确实是在娱乐圈也难得一见的皮相，难怪把身后那位迷的神魂颠倒，以至于花那么大价钱把她挖来。


    她现在站在这里和沈行说话的每一分钟都有金钱在燃烧。


    为了对得起这份超高额的薪金，陈潇开始发挥她的职业能力：


    “还有对你在圈内的规划我也看了，非常丰厚的条件，我带了这么多年艺人也是头一回见，就算是硬捧，我也有信心让你在两年内红遍大江南北，但是...”


    女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皱眉，


    “但是你怎么最后决定先拍这种级别的剧？”


    成本小，不上星，原创剧本，没有ip热度，陈潇在来之前简单查了一下已经定下的女主角和男二号，查无此人的状态，也没有演员本身的热度。


    肉眼可以预期的播出即扑街。


    甚至有可能会是沈行红了以后会被翻出来群嘲黑历史的剧。


    被称为娱乐圈的点金手，陈潇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艺人的身上。


    沈行沉默了一下，这话他在霍祁琛那里听过相同的：


    “我喜欢。”


    于是他也说了相同的话。


    陈潇眉头皱得更深，望着眼前的男生，混迹圈内多年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反驳：


    “光喜欢可不行啊，那么好的条件你得利用，这个圈子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喜欢，不是你喜欢就能行的…”


    “他说行的，”


    沈行打断她的话，看过来的眼神平静无波，却隐约露出些锋利，


    “我说的不行，他说的行不行？”默了默，沈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把一个人搬来当靠山，


    “我哥说随我，只要我高兴就好。”


    心头又坠起那杯快要满溢的温水。


    听到这话陈潇蓦地闭上嘴，自知失言，显然她的最后一位雇主和往前的每一位都不一样，不接受过多的干预和控制。


    两人站在大楼门口处，大厅内白炽灯冰冷的光扫射过来，将沈行的影子拓到地面上，洇湿的黑影有一部分打在女人的时装上。


    她顺着影子回望过去，见对方笔挺的站着，肩背绷紧神色浅淡，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主张的犟种。


    这种认知让她平白产生些好奇，这种性格她在娱乐圈见过不少，不该是为了钱权折腰的人，


    她想知道是什么条件让他答应这场显然不清白的关系。


    不过也只是想想，打工人去操心老板的私生活怕是活得太少了。


    于是妥协地叹口气，一边往大楼里走一边说：


    “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简单地翻了下这个剧本，内容确实写的不错，导演真要有能力拍出来也未尝不会爆。”


    高跟鞋的鞋跟在大厅光滑的瓷砖上踩出哒哒的脆响，陈潇走得如履平地，甚至还能扭头和沈行分析，


    “何况你要试镜的是男一号，人物形象很丰满，只要你演好了...”


    “男一号？”


    却见跟在身后的沈行突然停下来，白炽灯冰冷的光线下落伏在他漆黑的眸底，他皱起眉，语气闪过一丝迟疑和迷茫：


    “我要试镜的是男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