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对象杰森和中村翔随机挑选了几座学校，通过和校方、同学的走访沟通，他们最终确定六个目标。


    好消息是，经过实地采访，前五个目标的霸凌是子虚乌有的，那五个可怜的少年基本上都是因为家庭原因或者身体缺陷才不愿意学校。


    坏消息是，他们的访谈新闻稿没有了。


    中村翔蹲在路边，捂着脸欲哭无泪：“为什么啊，这样下去我的奖金就没有了啊。”


    “也别太伤心了，”杰森耐心安慰他。“没有霸凌是值得高兴的事，看到那些孩子平安不是再好不过吗？”


    中村翔伸手揩去眼角的泪水，攀着杰森的手臂站起来：“克拉克你还真是温柔呢，可是我还是更想要奖金。”


    杰森无奈地笑了笑。


    “走吧，去最后一家。”中村翔没什么精神地背起公文包，朝着最后的地址走去。


    在采访学生之前，他们都是需要和家长联系的，取得同意后才能进行访问。


    这也是社长为数不多的当人时刻，居然不是要求他们直接联系学生。


    来到最后的地址，门上贴着吉野家的标牌。


    杰森按响门铃，没人回应。


    超级视线扫过屋内，里面的确空无一人。


    “是出去了吗？”中村翔猜测。“啊，看来今天要一无所获了。”


    虽然他来这地方时的确没有抱多大希望。


    “没关系，现在换主题还来得及。”杰森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带他回去。


    “你们两位是？”身后传来声音，是一位叼着烟、留着利落短发的美丽女士。


    女士手中提着撑到最大的超市购物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各种生活用品。


    杰森立刻拿出最人畜无害的表情，上前递上名片：“你好，请问是吉野夫人吗？我是记者，这是我的名片。”


    吉野凪放下手中的袋子，半疑惑地接过。


    杰森注意到她被塑料袋勒红的手。


    “什么报社？从来没听说过啊。”吉野凪不客气地吐槽道。


    “啊，真是抱歉，我们的确不是什么有名的报纸，哈哈哈。”中村翔尴尬地挠着头。“吉野太太，我们只是想问您孩子几个问题，真的，不会耽误您时间，也不是骗子！”


    “哦，是骗子也没关系，”吉野凪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个啊，你们会给钱的吧。”


    杰森和中村翔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如果确定的话，会的。”


    “那就进去聊吧。”吉野凪刚要提起购物袋，就被人抢先一步。


    是那个看着就很让人放心的外国男人。


    “额…肯特先生对吧？”吉野凪回想起刚看的名片。“不用了，帮我干活也不能不给钱哦。”


    “这我知道。”杰森说。“只是我不愿意看到一位女士的手受伤。”


    “啊。”吉野凪愣了一秒，差点让口中的烟掉落，反应过来的她摆了摆手。“抱歉，我已经过了被人撩的年纪了。”


    杰森疑惑歪头：“嗯？”


    吉野凪：“啊？”


    她眨了眨眼：“不，没什么，忘了我刚才说的吧。另外，谢谢你了。”


    杰森：“不客气。”


    来到屋内，杰森将杂物放在桌上，顺便观察了一圈这栋房子。


    房子的装饰很简单，家具并不算多，也没有什么照片，尤其是吉野先生的照片。


    杰森便猜到，这恐怕是位单亲家庭。


    不过，当暖色的灯光亮起时，这栋有些空的房子便显得完全不冷清。


    窗户边上的绿植，随意放在客厅茶几的游戏机和碟片，还有晾在阳台处的衣服等等。


    处处充满了温情和生活气息。


    看的出来，这是位很爱自己儿子的母亲。


    “没有茶了，苏打招待你们可以吗？”吉野凪拉开冰箱，查看存货后对两人问道。


    “都可以的！”中村翔略显拘谨地回答。“麻烦您了夫人！”


    “没什么。”吉野凪一人面前放一瓶苏打，而后坐在两人对面，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问。“所以你们想采访什么？”


    “是这样的，我听说您的孩子吉野顺平最近去学校的次数明显减少…”中村翔向她说明了来意。


    听着听着，吉野凪的面色慢慢冷下来。


    杰森默不作声地捏了下中村翔的胳膊，示意他停下。


    中村翔也在此刻注意到吉野凪情绪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母亲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遭遇了校园霸凌。


    中村翔像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捧起冰凉的苏打水喝着，躲避吉野凪的视线。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良久，吉野凪才再度开口。


    “那个孩子最近的确有事瞒着我，但是，他从来都不跟我分享，回来就躲进房间里，除了吃饭都不出来。我是有察觉到他不爱去学校了，可我从来都不勉强他，在我看来他只要健康成长就好了。”


    可是，偏偏有人连这点小愿望都要破坏。


    杰森换了她面前的苏打水，为她端上一杯刚烧好的白开水：“或许所有的孩子面对他们的母亲时候都是这样的吧，怕她知道，怕她有多余的担心，甚至怕她责备自己。”


    吉野凪眼神闪动，她捂住额头，另一只手夹着香烟。


    “顺平他一向孤僻，不太愿意和其他人往来，所以我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我大概的确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有深入了解。”


    “明明……”


    她语气渐渐低落，香烟燃尽都没有察觉，烟灰掉落在地。


    杰森取过她手中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说：“这不是你的错，吉野夫人。我能看出来，你把他照顾得很好。而且，现在也还没下定论，别着急。”


    “嗯。”吉野凪轻声回应，眼眶却是不自觉地红了。


    大门在这时被推开，满身狼狈的吉野顺平低着头走进来。


    他一边换鞋一边对吉野凪解释自己的状态：“抱歉，妈妈，回来的时候想走捷径结果不小心掉河道里了，我先去洗个澡。”


    不敢看自家母亲的他便也没发现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


    直到吉野凪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将他强硬地拉进怀里。


    “妈妈？”吉野顺平心里一紧，差点以为被发现了，但是他明明隐藏的很好。


    “没什么。”吉野凪放开他。


    吉野顺平微微睁大眼睛：“妈妈…你哭了？”


    “诶？”吉野凪摸了摸眼角，的确是湿的。


    在这时，吉野顺平看向母亲身后的两个男人，脸色沉下来，将吉野凪拉到自己身后。


    “你们两个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滚出去！”


    “顺平，”吉野凪的手按在保护自己的儿子肩膀上。“那两位是记者，想要过来采访你。”


    吉野顺平：“我？”


    吉野凪张开嘴，想解释，却被杰森拦住。


    “只是想了解一下现代青少年的心理。”杰森用自己最柔和的语气说着。“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些很简单的问题。”


    吉野凪点了点头：“是的顺平。”


    中村翔奇怪地看了杰森一眼。


    不是要问校园霸凌有关的吗？为什么扯些其他的。


    “是吗？”吉野顺平眼中的警惕消融一些，没再像挡着仇人那样挡着两人。


    几人坐回了沙发，氛围平和下来。


    但吉野顺平还是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那个看起来很好好先生的外国男人，自己总有种被全部看透的感觉。


    他瞥了对方一眼，果然看到那双蓝色眼睛里装着的包容与笑意。


    吉野顺平心里一紧，扒拉两下刘海，确认盖好了额头。


    “你要问什么？”吉野顺平抱起双臂，不耐说道。“你们说有钱我才同意的。不过，如果是过分的问题我可不会回答。”


    杰森想了想，开口：“学校里你最喜欢的老师是哪位？”


    吉野顺平移开眼睛：“没有谁。”


    杰森：“最喜欢的课程？”


    吉野顺平：“都差不多吧。”


    啊，怎么都是些无聊的问题。


    吉野顺平分神想道。


    从喜欢的课程到午餐最喜欢吃什么，还有班级里有多少恋爱的。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吉野顺平烦恼地皱起眉。


    但他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态度软和下来，也能好好回答后面的问题。


    吉野凪在一旁看着，忽然明白了记者先生问这些无聊问题的用意。


    她忍不住笑起来。


    只有中村翔左翻右翻手里的文件，止不住地疑惑冒出来。


    这些问题怎么和提前准备的完全不一样啊！


    杰森：“嗯…最后我还想问问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吉野顺平抿了抿唇：“如果硬要说的话，《蚯蚓人》吧。”


    中村翔&吉野凪：那是什么？


    两人正懵圈中，却听见克拉克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


    杰森：“啊，是那部电影啊，虽然有些情节处理的比较粗糙，逻辑链偶尔也不顺畅，但是惊悚情节做的还是不错的。”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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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那部电影？”吉野顺平面露惊讶，身体向杰森倾斜。“那部电影还是很小众的。”


    杰森很诚实地回答：“因为我一个朋友很喜欢，所以我陪他看过。据说下一部的主线是爱，还是挺让人期待的。”


    “对，对！”吉野顺平兴奋地红了脸，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和杰森的距离越拉越近。


    吉野凪在一旁撑着头，微笑着看着两人。


    访谈结束后，吉野顺平还颇有些舍不得。


    他真的很少碰到和自己有共同爱好的人。


    临走时，杰森提出了和吉野凪单独交流。


    “吉野夫人，我想顺平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杰森严肃说道。


    吉野凪忽的愣住。


    中村翔：“哈？什么意思？”


    杰森摊开记录下来的问题，对两人解释：“这是我刚才问顺平的问题。”


    中村翔纠结着眉头：“这不是你为了缓和气氛随便扯出来的吗？”


    “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杰森摇了摇头，说。“这些问题虽然都很无聊，但实际上都能反应顺平的心理。”


    吉野凪微愣。


    杰森继续说：“没有喜欢的老师，没有喜欢的课程，这说明顺平已经放弃了求助，也侧面说明他遭受霸凌的时间很长，而且很有可能延续到日常生活中。”


    “没有喜欢的食物，没有熟悉的同学，甚至不知道班级里的八卦，这说明他早就和他的同学有隔阂，那些同学也很可能参与进了霸凌中来。”


    “还有其他的问题…”杰森一一指出。“总之，情况比较严重。我有理由怀疑顺平遭受的霸凌怕是已经体现在他身体上了。”


    “吉野夫人，顺平他是什么时候留的刘海呢？”


    吉野凪呆愣地看着笔记本，脑子里一团乱。


    “刘海…”


    对啊，什么时候呢？在她以为那只是青少年的个性的时候？


    杰森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不忍地叹口气叹口气：“我没有在顺平面前挑明这个，是因为如果在他最关心的人面前戳破他内心最痛苦的地方的话，他很可能会崩溃，更加拒绝别人的帮助。”


    吉野凪捂着头，踉跄着就要倒下。


    杰森扶住她，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


    “我该怎么办？”吉野凪愣愣地说，泪水不自觉地聚集。“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那孩子过的这么辛苦。我该怎么办？”


    “让他转学吧。”杰森说道。“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而且，他到底是需要一些同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乐、一起吐槽、一起叛逆的朋友。只有同龄的友人，才能真正地驱散他身上的孤僻，这点只凭我们这些成年人是办不到的。”


    吉野凪听进去了这些话，只是还没有力气做出回应。


    “只有这样了吗…”吉野凪喃喃道，眼里透出不甘心。


    杰森当然知道她在不甘心什么，于是他说道：“有时候大众舆论也是一种强大的武器。”


    他将公司的名片再次递给吉野凪：“等您跟顺平沟通过后，而他也同意站出来的话，那么欢迎来找我，我知道该怎么用文字的力量去惩罚那些人。”


    吉野凪看着他，点了点头。


    杰森两人来到屋外，他注意到那位孤僻的少年正从客厅里偷偷看自己。


    少年有点不舍，但也仅是一点点而已。


    “等你们准备好了，就联系我。”杰森说，他看向屋内的吉野顺平，略微提高了声音。“如果顺平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联系我。”


    他的话语太真诚了，让人忍不住去信任。


    “哦。”吉野顺平偏过了头。


    待他们走后，吉野凪来到自己儿子身边，沉默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吉野顺平：“妈妈？”


    “顺平，”吉野凪的声音压抑着痛苦。“能给我看看你的额头吗？”


    吉野顺平的心脏痛苦地揪起来。


    ……


    “到头来还是没完成任务，”中村翔不满地瞪杰森一眼。“这下肯定会连累我挨骂。”


    “抱歉。”杰森讨好地朝他笑笑。“社长责怪起来的话我会负责的。”


    “啊，也没那么严重。”中村翔揉了揉鼻子。“能帮到一个学生也不错啦。”


    杰森微笑起来。


    “嗯。”


    杰森：“不过，我可不觉得这篇采访报道会失败。”


    中村翔：“嗯？为什么？”


    杰森抬头，看着将半边天映成红色的夕阳，缓缓说道。


    “有时候，家人的爱远超我们想象。那个少年，一定会坚强起来勇敢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