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愈清话音刚落，四下便静了下来，只留木被篝火燃烧的咔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客卿身上，静的诡秘。


    那客卿脸被气成猪肝色，双目圆瞪，大喊：“你算什么东西？竟竟竟敢！竟敢说我晦气！”


    山愈清依旧是笑嘻嘻的，她反问：“你又算什么东西？这么耀武扬威的，我还当你便是仃家那位小公子，不想一问，原来你只是他家的一位……客卿而已。”后四个字，她咬的很重，字字清晰。


    那客卿将后槽牙咬的作响，额上跳出青筋，挥剑道：“你找死！”


    这剑与普通的剑不同，乃是软剑，剑身通金，如一道霹雳劈来，正对山愈清带着讥诮的脸。这一剑含怒而发，虽毫无章法，但用了十足的力，势必要让她出些血来。


    “山兄小心！”禾立刀作势扑来，但还是慢了一拍，周遭弟子也纷纷想要阻止，却被仃家客卿的眼神震慑住，不敢向前。


    那剑如水一般，在空中划出几个柔软的弧度，夹着厉色，宛如一条金蛇，要将她吞吃入腹。这是一把很好的剑，甚至可与好丑如日同日而语，江吟雪站在最后，眼见这幕，冲她喊道：“山愈清！快躲开！”


    客卿听此，也认出她便是尘竹舟之徒，面上染上几分惧色。但箭在弦上，若不发，就是打自己的脸，一咬牙，将剑又送去几分。


    山愈清面上玩味，比起别人的紧张，倒显的十分放松。她足见轻点，整个人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滑去，红色衣摆随之一晃，从那人剑下躲开了。此人实力不弱，硬拼毫无胜算，像这种的，不给杆子便问你要，有了杆子便想骑着你爬的，对付他，又绝不能露怯。


    她眼皮轻抬，瞥见不远处的年时序，一个滑步躲在他身后，又出言嘲弄道：“就这点本事？来啊，继续啊。”


    那客卿一击不成，又遭嘲讽，怒不可遏。转着剑就向她再次一劈，动作刚起，便听见一道平静到淡漠的声音响起。


    这音十分软和，却像春雨般准确砸在每个人身上。声音的主人依旧是半垂着眼，倦怠疏离的模样。恍若无事又置身事外，他的目光很淡，穿过山愈清，穿过暴怒的客卿，落在河边不停哭泣，血流不止的念灵身上。


    ——“够了。”


    只有两个字，威压却如浪席卷而来。这并非针对哪一个人，而是包裹住在场所有弟子。最直观感受到这股威压的，便是那位客卿，他手一抖，软剑“嗖”的掉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就连山愈清也身子一颤，觉得自己矮了几分。


    年时序道：“此次行程为我安排，快慢也都由我决定。这位兄台，有何异议？”


    他终于将视线移到那位客卿身上。眼皮撑的高了些，眼睛还是极为漂亮的，但很平静，空洞，毫无情绪，像在看死物一般。仃家客卿梗着脖子本想再反驳几句，被这样的眼神一盯，将话又咽了回去，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


    “既如此，大家都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他转身道。


    闻言，众人都觉肩膀一松，看向年时序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些敬畏和后怕，但更多的，是探究。这样一个人，明明毫无威胁，但无端让人感到害怕，不敢违逆。他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像戴了张面具，完全——不像活人！


    客卿在身后不满撇嘴，又被那样一个眼神扫来，一个踉跄，绊倒在地。惹的周遭轻笑，似乎觉得拂了面子，挣扎起身，举剑向念灵刺去。


    这念灵虽不会主动伤人，但若被人攻击，便会将周遭的人拉进他的念海，直到消除他的执念才能醒来，不然就会被困在梦里一辈子。


    山愈清眉心蹙缩，忙召好丑向前抵挡。


    江吟雪见此，暗暗骂道：“蠢货！”亦召如日向前帮衬。


    三剑相对，一时电光石火。客卿一人难敌二拳，僵持几秒，剑被狠狠弹开。他面容有些扭曲，骂道：“你们镜心宗好生排外！两个人联手欺我！”


    江吟雪一脚踹上去，道：“放屁！你再胡说一个试试！”


    山愈清将剑收起，鼓掌道：“精彩精彩！好一顿颠倒黑白！但依我所见，狗仗人势的怕是另有其人。”


    客卿怒道：“你说谁是狗！”


    山愈清道：“谁生气了谁就是呗。怎么？你生气了？”


    四下又传来阵阵讽笑，客卿又恼又气，但碍于她的话，并未发作。站起身向队伍靠近，山愈清刚呼出口气，迈动脚步打算回去，便见那客卿猛一回头，一把短刀旋转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划向她身后的念灵。这刀太快，且呈弧线飘转，对象又不是她，一时难以阻止。


    只听一声尖叫，那念灵面上不再淌血，身躯也变得更淡，随着风自成漩涡，将离的最近的江吟雪吸了进去。山愈清忙伸手去拉，也掉进极强的吸力里，再也爬不上来。那客卿一看闯祸，连滚带爬的跑走，安全后又朝她们扯出一得意的笑，引得弟子们面色铁青，频频皱眉。


    江吟雪下意识想挣开她的手，结果却被越拉越死。骂道：“我用得着你救吗？给我放开！”


    山愈清只觉身子不停下坠，头晕眼花，握着她手的力气却分毫不减，道：“我不！”


    两人在这念海内被卷了几圈，卷到胃泛酸意，差点吐出来，才掉在地上。


    山愈清摇摇晃晃站起身，伸手拉江吟雪，这才发现年时序也落进来了。但这人方才离的较远，按理并不会被卷入，但看他这样子，也不好出口相问，只能当他也是来救人被牵连的。可能性也小，毕竟这人对谁都一副漠然态度，事闹大了才出口一二，实在不像会担心她们的样子。


    再看看这人，顿觉奇怪。他脸上毫无血色，因为他本就泛着病态的白，所以一开始自己并没看出异样。仔细看看，才想起——落入念海的人共有两种，一种为念灵附近，还有一种，便是与念灵生前有关的人，这种人最易被拉入念海，因为执念多是由他们而生，要么就是息息相关。再看年时序，他果真没有影子——这便是被强拉进念海的特征。


    山愈清心里疑惑，面上却依旧挂着笑，打招呼道：“年师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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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时序嗯了声，不再言语。倒是江吟雪哼了声，两腮鼓起：“我都说了放手！这下好了，都进来了！”她用尽全力一推，将山愈清推的小小踉跄一下，才解气，道：“不逞英雄会死吗？！”


    其实她心里知道，就算山愈清不来拉她，也免不了被吸进念海。但山愈清拉她，就像是因为自己才落入念海一样，且当时她没一刻犹豫，下一秒就跑来拉上自己，这种反应，不在自己的预测之内，莫名其妙的，感觉心里很堵。


    她缓了缓，不情不愿又别扭道：“对不起。我说太重了。”


    山愈清道：“好了好了，我的错。但现今我们已经进来，多说无益，还是快点给这位‘送走’，赶紧出去吧。”


    既然已入念海，自然要找这念海主人的执念。她以前被关禁闭，无聊时在书中看了不少关于念灵的介绍，这方面的知识堪堪够用。念海嘛……寻常分为三层。第一层，为过，第二层，为念，第三层，为执。


    一般这三层层层递进，相互连接。举个例子，比如张三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被一富商讥笑身穷，心中滋生对财的向往，这便为“过”；又在某年某月某日某地，遭富人欺凌嘲笑，将对财的向往延伸为行动，这便为“念”；最后升级为“执”，便是因至死未达到所愿，或因所愿而亡，心有不甘，才化为念灵，久存于世。这也好解决，因为念灵并无神志，他想要什么，你便说什么就行，哄哄骗骗便走了，是极好送的。


    他们三人所处的地方，便为第一层——“过”。这里为执念的起点，因念海只有执念主人的记忆，所以也不难找，他们落下来，便已在这段记忆中了。


    这是一条古街，有着几十年前的气息，街上行人淡淡，脚步没一刻停在地上，行走间带起雨花。


    这是很大的一场雨，像珠子一般砸在地上，砸到四周泛起绿光。雨雾蒙蒙，就这样拍在身上，透过雨帘，三人看到街那头有一个小孩，大概十岁左右，长得很顺眼，看上去是行乞的。衣服很破，身上脏脏的，头发也打着结，松松垮垮的扎在后脑，就这样混着雨水散在脖后。神色恹恹的，时不时咳嗽几声，喘着粗气，看着病的很重。


    周围的行人脸色模糊，出了这方地带便消失不见，只有这个孩子很清晰，清晰的连脸上的破口都看得见。


    看来这位便是念海的主人了。


    山愈清看得于心不忍，但这只是念灵生前的记忆，无法触碰。江吟雪也有些不忍心，退了几步不再往前。倒是年时序，依旧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只在看到那孩子时，原本挺直的脊背好像弯了一些。


    这场景可给的信息太少，若就论此来看，那“过”是什么？健康？富贵？还是其他？


    三人神游天外间，那孩子又急咳几声，回神便见一水色蓝衣立在那孩子面前，只有一个背影，但似乎是位极其美好的女子。她将手中的伞向那孩子偏去几分，向那孩子伸出手道：“跟我走吧。”


    山愈清和江吟雪对视一眼，两人大惊。


    这声音！是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