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揉开的翠绿在身下铺开，所有的棱角被抚平，一根细小的刺都没有，石板上洇出炙烤后的余温，散发出植物特有的味道，不难闻，甚至缠着一丝清甜。


    最佳的休息区自然属于江安馨，小小的人侧卧在上面，长睫微垂，双手交叠在胸前，过腰的银色长发在身后散开，露出半截没被遮挡的绷带，像位圣女做着离行前的最后祷告，被造物主偏爱的精致面庞上此刻也少了几分淡漠。


    短短几天的记忆，比曾经的任何回忆都要鲜明。


    外面的世界没有过度洁白的渲染，也没有刺眼猩红的腐臭，它杂乱、无序，到处充满了暴力，虽然与她脑海中绘制出的画面出处很大，但每一处她都很喜欢。


    不再有冰冷机械音的催促，多了两道陌生的气息，即便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沉默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精神力的波动让她能时刻接收到身边的变化，甚至是周围人的情绪感知，逃亡的S1实验体并不了解这个世界，而率先对她发送善意信号的姬安德就是实验体为自己选择的监护者。


    即便她的精神体很强大，但还处于幼年期的她依旧非常弱小，她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只知道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活下去，昆西是个意外，不过在对方没有恶意的情况下，现在这个局面她很满意。


    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发生，有两个S级以上的兽人保护，活到成熟体应该问题不大。


    姬安德、昆西。


    小小的人将自己蜷缩在一起，感受着胸腔中的震动，微凉的指尖抵在柔软的脸上，这次不需要牵引，嘴角一抹漂亮的弧度，稍稍聚合的血雾蹭了蹭翘起的叶片，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藏匿起来，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总是嫌弃它的主人。


    而这次，没有遭到驱逐。


    白皙与暗红相触，微小的气音带动了叶片的姿态，将血雾暴露出来。


    “我叫江安馨。”


    江安馨，不再是S1实验体。


    圆月高悬，清冷的白光被遮挡物分割成不同的几何图案，微风卷动，幻影悄然移动了位置，只是那片装载紫色碎星的墙面依旧浸在那星空中。


    身体的疲惫压制不住精神的亢奋，闭眼、睁开、再闭眼，江安馨已经没有进入睡梦中，手指无意识揉捏着没有形状的血雾。


    突然，一阵细琐的声音传来，江安馨再次睁开了眼睛，清明漂亮的紫瞳中看不出一丝睡意。


    发出声音的是昆西，夺目的红在黑夜中并未暗淡下去，他坐起身，裸漏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黑色鳞片，一条修长的腿垂落在地上，江安馨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在他指尖跳动的红色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昆西终于动了，额前的碎发被他撩到脑后，他从沙发上起身，绕过另一侧休息的姬安德，径直朝窗边走去，他甚至都没有发现睁眼看他的江安馨，或者说，此刻的昆西并不清醒。


    被暗物质侵蚀的精神海，如果不定期受到净化，一旦超过兽人的负载，那兽人离死亡也就不远了，这是个痛苦的过程，很多兽人承受不住选择自杀，也有很多彻底丧失理智，直接兽体化，最终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死亡。


    昆西能坚持到现在，他真的很厉害。


    高大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长，就在昆西准备从窗户一跃而下时，忽然注意到身侧闪烁的荧光，动作微顿，随后踩在阳台上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江安馨就这样看着昆西转身，盯着墙面看。


    一秒、两秒、三秒……


    江安馨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等她再次睁眼时，昆西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至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多了一条粗壮的尾巴，无意识缓慢的摩擦着地面。


    这样的昆西很危险，但是锋利的指尖刮蹭墙面，她的星星也很危险。


    江安馨双唇微抿，松开手中的红雾，让其靠近半兽化的昆西，她的动作很小心，因为不确定此刻的昆西还有没有自我意思。


    不过在红雾不断靠近时，她竟没有在昆西身上感受到狂暴的气息，此刻的昆西甚至称得上平和。


    果然是个奇怪的兽人。


    红雾分散成丝状，缓慢攀附在昆西的肩上，只是就在红雾想要触碰昆西脖颈时，却被昆西拦了下来。


    大手挡在红雾前面，骨节分明的指尖戳了戳红雾，只是还未碰到意外发生，虽然江安馨收回的速度很快，但昆西的指尖还是被锋利的细丝刺穿，猩红顺着指缝低落。


    “脾气真不小。”昆西轻笑一声，并没有将这点伤看在眼里，受伤的指尖抵在“星空池”中，在紫色繁星的最后留下鲜红的印记：“这是早已淘汰的密码，可不是什么漂亮的星星。”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昆西转过身，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俊美的左侧脸上已经布满鳞片，红色的兽瞳裹挟着冰冷的寒光，但他的嘴角依旧带笑，像个嗜血的怪物，却又裹着平和的色彩。


    “不知道。”并不在意昆西周身的危险，江安馨也坐起身，直视着不远处的昆西。


    “我也觉得你不知道。”单手撑着下巴，昆西接着道：“‘我想活下去’，给你写这个的是个兽人吧。”


    “嗯，不过他已经死了。”江安馨平静的陈述着事实。


    在黑暗的囚牢里，被剥夺自由，感受不到时间，甚至大口呼吸都成了奢望，江安馨最后一次见这位实验体，他的囚牢里布满了紫色荧光，他痴痴的反复点画同样的形状，像是渴求着什么，又似绝望的最后挣扎。


    “这是什么。”当初的小女孩难得好奇，所以她开口询问。


    “这是，星星啊。”


    星星，江安馨交易后得到的最终答案，而交易的条件，就是杀了这位精神崩溃的“画家”，不过现在看来，显然她当初得到的答案是假的，不过也没有关系，此刻她知道了。


    “那你写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被骗后江安馨并不生气，侧头看着昆西留下的红色印记，相似的形状应该出自同一类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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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猜。”锋利的爪尖抵在昆西的眼角处，他嘴角的弧度加大，似乎也来了兴趣。


    “活下去。”符号很像，却又有些差异，江安馨觉得自己应该猜错了。


    “会的。”


    “你俩，没完了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沉重的对话，同时也让没准备的两人吓得身体一僵，显然都没想到姬安德会醒过来，带着一身怨气，阴恻恻的看着精神亢奋的两人。


    江安馨：……


    昆西：……


    “哥哥我睡不着。”


    “那就闭着眼睛硬睡。”


    “好的哥哥。”听话的小人看着一身黑气的哥哥，果断躺了回去，只是一双大眼睛还没有闭上。


    “我也睡不着亲爱的~”


    “那就滚出去！”


    “就不。”一身灰的昆西拍都不拍，贱兮兮的直接挤到了姬安德身侧躺下。


    姬安德身下是他为自己垒起来的冰床，只是在昆西躺上去的瞬间，都能听见冰石融化的声音，双S级释放的寒冰，触碰一下都有冻伤的可能，融化几乎很难做到，可想而知昆西身上的温度有多高。


    “滚下去。”


    “就不~”非但没下去，昆西还往姬安德的方向又挤了挤。


    冰床肉眼可见的向下凹陷了几分。


    睡觉空间被缩短，姬安德周身的气压似乎又低了些许，只是看着慢慢延过来的红雾时，姬安德像是妥协般肩膀微垂，随后大掌按在冰床上，一道冰墙在昆西面前竖起，下一秒揪起红雾，转身下床，放回江安馨身边。


    像位老父亲一样，管管这个，再管管那个，眼底的黑眼圈都加深几分，周身多些苍老感，虽然这可能是错觉。


    毕竟她哥今年才19岁。


    “别管他。”姬安德将石床上的长袍拉到江安馨肩膀处，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昆西，转头又道：“你现在还不适合净化，等你精神力稳定下来再说。”


    “放心宝贝。”半个身子探出来的昆西拍了拍冰墙，笑得肆意：“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话音未落，冰墙加高，彻底隔绝了昆西的身影，姬安德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打着哈气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警告的看了眼江安馨：“闭眼，睡觉。”


    “好的哥哥。”漂亮的紫瞳终于合上，最后她又听见两声温柔的声音。


    “晚安。”


    “晚安宝贝。”


    将挤过来的红雾握在掌心，江安馨也小声道：“晚安。”


    细微的虫鸣声轻哄着困顿的灵魂，月光如同薄纱一样轻抚过墙壁上的符号，被淘汰的密码装载着太多沉淀的愿望，用生命绘制的星空获得迟到的安抚。


    【我想活下去】


    【会的】


    清风卷动张扬的叶片，翠绿编织出有范围的天空，将那独特的繁星包裹，这次面对的不再是永寂绝望的黑暗，而是即将到来的黎明。


    晨光破晓，空气中包裹的是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