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

作品:《如何将万年死宅送回家

    回到住处之时,已月上中天,殷烬翎垂着头,黯淡的目光无神地盯着鞋尖,一步一步地慢慢踱着。


    冬夜冷风在屋瓦间吟讴着一曲悲歌,并胁迫树梢上苟活的枯枝残叶为其和鸣,宛如一场盛大喧闹的戏曲只余下惨淡凋零的终幕。


    叶南扶双手抱胸,一只脚抵着身后,斜倚在殿门前的廊柱上,见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微微挑眉,并未出声。


    殷烬翎挪着步子,在经过他身旁时停了下来,也不抬首看他,自顾自轻声道:“等着看我这模样,等了多久了?”


    叶南扶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确实挺久了。”


    殷烬翎嗤笑一声,也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转而道:“今日为何不来?”


    叶南扶不答反问:“来与不来有何差别?”


    殷烬翎沉默了。


    看来他今日也未能寻到什么,因而一早便料到事情会是当下这个结果,即便亲自去了怕也不会有所改变。谢预此人,千面难辨,又岂是会被三言两语套出话来的。


    不过好处是,从今以后,老哥大约不会再嘲讽我川剧变脸了。殷烬翎故作轻松地想着。


    只是……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殷烬翎不禁问出了声。


    是为了广陵王,还是姬朝颜呢?


    “谁知道呢。”叶南扶耸了耸肩,轻飘飘道,“或许……他中途曾改了主意。”


    他掸掸袖子,直起身来:“行了,大半夜的,别杵在这儿了,进去再说吧。”


    殷烬翎依言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又道:“那你为何要在门口等?


    叶南扶闻言,不由自主地撇开眼,抿着唇,一时未能答上话。


    “这么迫不及待,想第一时间瞧见我一筹莫展的模样?”


    叶南扶怔了怔,掀唇冷笑:“你说是,那就是。”


    于是叶·悲伤气氛剿灭大师·南扶再一次成功地将殷烬翎的沮丧情绪一扫而空,她直接怒了。


    -


    此后的几日,关于姬朝颜的处罚,一直没什么消息传出来,期间封荀和秦子铮来过一次,殷烬翎同他们问起此事,俱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他们二人是来转达陛下意思的。


    皇帝陛下向众仙家表示了感谢,并称此事已经了结,勿须再查下去,不日将在宫中设宴为众仙家饯行。


    这算是私了了嘛?


    虽早先能想到,陛下大抵并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毕竟其内幕涉及妖蛊案真相这等天大秘辛,不宜宣扬出去,故而更有可能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如今这一点水波也不起,却是着实令人意外的。


    此时已到了小雪,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她叹了口气,瞅了眼旁边正裹在被窝里微微蠕动的人,间或还有几缕糕饼香味从缝隙里溢出,其储量之丰富令她一度百思不解。


    “我有个问题。”殷烬翎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你以往宅在魔界的家里又从不出门,居家还穿着揣有袖里乾坤的衣裳作甚?”


    被子团的扭动微微停了一瞬,接着又满不在乎地滚了两下,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每个阿宅都会希望所有东西在自己一臂之内。”


    殷烬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死你算了。”


    她抬头看向窗外,有些坐不住了,她按捺不下好奇,想去找知情人来问一问。


    谢预就算了,此人给她造成了方圆几百里的心理阴影,如今这人说的话,她一个句读都不会再信。而姬朝颜……估计正被前者寸步不离地守着呢。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找平易近人又好脾气的皇帝了。


    而眼前这用锦被将自己团成个粽子的人,显然肉眼可见的不会与她同去,她便只得独自出了门。


    刚走出住处没几步,迎面走来个宫女,手里捧着一篮干瘪的白花,同殷烬翎见了个礼便要过去,侧身而过的一瞬间,殷烬翎微一皱眉,猝然伸手抓住了宫女的手臂。


    宫女一惊之下,手上一个不稳,捧着的花顿时撒了满地。


    殷烬翎急忙松了手,宫女连声道着歉,蹲下去捡。


    “抱歉……”殷烬翎有些过意不去,也俯身去帮忙拾起花来,一边问道,“这些花是……?”


    “原是放在太后灵位旁的。”宫女捡着花答道,“过完百日丧期就算结束了,要将灵堂撤掉,牌位送入祠堂,与先帝的摆在一起,这些花就是从灵堂里撤下来的。”


    手上是一朵白菊,细软的花瓣早已经失了润泽的光彩,显得苍白无力,边缘泛起大片枯槁的萎黄之色,轻轻一捻便散作齑粉飘向风中。


    殷烬翎动作有些迟滞,握着朵花的手微微发僵,喉头上下滚了滚,好一会才再度开口:“这花……叫什么名字?”


    “叫瑶台玉凤,是太后生前最喜爱的花。”


    瑶台玉凤……


    ——看这几株白菊,名为瑶台玉凤,相当名贵的品种,因品名里带了太后的名讳,故而是她老人家最喜爱的花。


    她探手入袖中,取出一片同样干枯已久的白色花瓣来。


    “道长?”宫女见她盯着掌心出神,轻声唤道,“奴婢已经捡好了,道长手上那些……”


    殷烬翎豁然起身,将手中的花往篮子里一放,匆忙道了声歉,转身便往皇帝书房赶去,走着走着,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竟小跑了起来。


    经过一番让她等得分外心焦的通传后,终于进了书房里,皇帝见她进来,起身吩咐看座上茶。


    殷烬翎摇头婉拒了,见了礼后当即开口:“陛下,在下有一事求问。”却不接着发问。


    皇帝会意地屏退左右,道:“道长请说。”


    “在下似乎,从来都不曾知晓过广陵王殿下之名讳。”


    “广陵……”提起此人,皇帝心头不免五味陈杂了一番,“名唤谢霄,霄汉的霄。”


    他又接着补充道:“不过这大名是后来年岁稍长才取的,不常呼其名,他幼时有个乳名,寡人及母后……还有淮安,以往都唤其乳名,后来有了封号,再唤乳名也不合适,就以封号代称了。”


    “乳名叫……阿睿。”


    -


    谢霄……


    霄摘去头上的冠帽,便是肖。


    这个人,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耿直。


    她不由想起,在那个深秋的夜里,他踩着冷月清辉爬上山坡,将花瓣一缕一缕细细摘下,落在霜夜露华之中,乘风寄往山下的江宁城。


    那夜是七七,黄钟鸣响了四十九下,花是白菊,叫瑶台玉凤,江宁皇宫里有个太后新丧,名唤姬玉瑶。


    他从未离开,一直守在城外的山崖上,久久眺望着被高耸的灰冷城墙围着的,那回不去的故土江宁城,以及困在城中那些永世难见的故人。


    除此之外,她还想通了一桩事,姬朝颜的哥哥朝晖,原来从未背叛过广陵王,他同太后说的“交换”,是指他甘愿替了谢霄而死。


    然而这个真相,她大概永远没有机会、且不能告诉姬朝颜了。


    -


    或许是谢预巧舌如簧说动了皇帝,又或许是皇帝也对妖蛊案心存愧疚,此事被他压了下来,停了众仙家的调查,对外只称是人心不诚,白仙降灾,明面上与之毫无关系的姬朝颜自然并未受到什么惩处,但私底下停了襄王府多久的俸禄,抑或是推给了谢预多少麻烦事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被告知过真相的封荀和秦子铮,其余众仙显而易见皆是一头雾水,摊开仙愿榜一看,稀里糊涂地就达成了任务,皇帝还很是厚道地统一给了个赞许的好评,又拿银钱堵上了众口——众口堵没堵上她不知道,反正她的嘴是被堵得死死的,半点风都透不出来的那种。


    践行宴上殷烬翎再度见到了姬朝颜,由于过了丧期,宫宴也不必再像先前那般了,她所服也并非重孝,此时已然换下了素白孝服,着一件浅淡的月白宫装,头戴一支缀着几朵白梅的钗子,面色比之先前的憔悴模样已好了不少。


    见殷烬翎看来,姬朝颜微微一笑,冲她点头致意。


    殷烬翎颔首回了礼,心头却颇有些不是滋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谁知这口气才叹到一半,对面姬朝颜就被身旁的谢预拉了几下,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转首吩咐身后侍立的婢女去了,谢预挑眉朝殷烬翎看来,满脸轻狂傲然的少年意气,一如初见那般神采飞扬,自信跳脱,他永远顶着这样一副姿态来迷惑世人。


    或许自从那年,发现自己无意间失落的玩具被制成了刺向最景仰之人的暗箭,他的年少时期戛然而止,这副天真烂漫的面孔从脸上褪下,长成了最出色的面具。


    殷烬翎将这口气吐完,又望向了他处,上边的太子垂目不语,似乎连日来消瘦了许多,令她不由想起了那天临走时见到的,黑猫梨落眼里破碎的星辰。


    她觉得指端微微有些发冷,便不动声色地往袖子里缩了缩。


    突然从旁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轻轻覆在了她正往回缩的手上,掌心的温热悄然传递到她指尖,她惊诧地下意识抽了抽,没抽动,不由转头看去,叶南扶却并未看她,另只手仍旧专心地拣着盘里的干果,泰然自若地往嘴里抛,端的是一脸若无其事。


    ——假如他的耳尖没有发红大约会更像那么回事。


    他大概还不知晓此事吧?殷烬翎暗暗窃笑了下这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她不再尝试抽回手,任由他一直覆着。


    谁也没动,他的掌心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潮潮地贴在她的指间,不知道是不是这潮热沿着手臂一路烧到了脸上,她只觉得脸上一阵一阵发烫,也不敢再向旁边瞥去,就这般目不斜视地一直待到了宫宴结束。


    饯行宴过后,众仙家相互一一拜了别,纷纷唤出自己的飞剑,陆续御剑离去。


    “殷师妹。”秦子铮走过来,“你封师兄叫我来问问你们,打算何时启程回清霄山。”


    先前有说好要搭他们的座驾回去仙界,只是——


    殷烬翎往他身后看去,果然见封荀在后面装模作样看着别处,实则偷偷拿余光瞥着这边。


    这种小孩子口头绝交“我不跟你玩了”,然后转头有话要说又拉不下面子来,就找个两头都交好的中间人来传话的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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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还得去个地方。”殷烬翎从袖子里唤出了飞剑,“麻烦师兄先在江宁城里随便逛逛,稍后在南城门外汇合。”


    说着,抬步踏上剑身,正要念诀催动,忽觉剑身一沉,转头只见叶南扶老大不客气地坐了上来,她轻轻笑了声,也没说什么,飞剑稳稳升起,直直朝南边山林而去。


    两人在当初来时起飞的山崖上落了剑,顺着山坡往下走去。


    坡下一片寂静,遥遥可望见那座位于山谷之中的小屋,木门紧闭着,空无一人,屋前依旧围着那圈细密的篱笆,只是先前缠在篱笆上的绿藤和几朵牵牛花已然枯败干瘪,里头仍圈着不少灰灰白白的兔子,正卖力地啃着角落里一些草料。


    殷烬翎来到篱笆前,伸手轻轻扯了扯木桩上枯黄的藤蔓,长长的藤条被牵动了一下,吓得靠近边缘的几只兔子浑身一激灵,撒腿就往另一头逃。


    她伸出食指,触了触这株枯藤。


    牵牛花,别名朝颜。


    她忽然抬头望向环抱四周的巍峨群山,以及近处依旧郁郁葱葱的大片松叶林,将手拢到嘴边,高声呼喊:“肖睿——!!”


    “我知道你在附近——!”


    “兔子都没放够草料,你是不可能走远的!”


    “若是不愿出来见我们也无妨,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太后当年为何要策划妖蛊案加害于你,放心,我们已不会回江宁去了,此事绝不外传。”


    “……不,其实也不算是加害。”她放下手,低着声音又自语了一句。


    兔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全部缩在了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叶南扶俯身抱起一只哆哆嗦嗦的兔子,抚着它战栗的毛,兔子僵硬的身子渐渐放软了下来,甚至于闭了眼,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大约是叶南扶这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十分难得,殷烬翎弯起唇角,微微一笑,也伸手过去一同揉着毛。


    过了片刻,苍翠的松叶林中跑出来一个惹眼的白色团子,定睛一看,是一只圆滚滚的白兔子,身上似乎系着个布条,随着它的跑动迎风招展。


    殷烬翎将它捉起来,解下布条,放到了栅栏里。


    她展开来一看,布条上用木炭写着两个字。


    一个“臣”,一个“反”。


    朝臣……谋反?


    -


    “如何了?”


    “回太后,以兵部尚书邢大人为首的二十来位朝臣近来私会频频,怕是将有动作。”


    太后冷笑一声:“广陵本人都全无此意,他们倒是在这一头热,就对今上这么看不过眼?”


    “许是近来几场天灾给闹的,他们原就对陛下的皇位来路颇多非议,如今陛下这处事的也确实不够稳妥,落下了话柄,他们便伺机传了些陛下平庸无能,比不得广陵王殿下的流言。”


    太后颇有些焦心地踱了两步:“广陵那边如何?”


    “广陵王殿下尚不知情,想必邢大人还未与他说起过此事。”


    “哼,好一个邢晟,亏得阿睿将他视为挚友,这是明知阿睿脾性,告知了他定会引来强烈反对,打算等成了事再强行拥立他上去。”


    “不瞒太后,依殿下如今这境况,也不怪他们会心急,历来功高震主便是大忌,何况陛下这位子又来得这般……”


    太后沉默了下去。


    “方才刚报上来个消息,陛下暗中差人,往广陵王府藏了个玉玦,是陛下贴身的那块。”


    太后猛地抬头,满眼惊愕:“他不是……从前最疼爱阿睿了吗?”


    女官端端正正地跪下:“太后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太后沉吟良久,思虑再三,终是道:“替哀家,传唤陈彦藩上来。”


    女官欠身告了退,下去了。


    太后起身回了卧房,负手立在墙边,仰头看向面前挂着的慈乌青鼎图。


    那日褪下一身冷硬战甲的少年将军,将此画献上时,笑得如沐春风,满眼都闪着敬慕与骄傲。


    ——母后昔日守住的这片江山,今后就由阿睿来护持。


    ——母后操劳了这许多,总算可安心颐养天年了。


    外头有人通传:“太后,陈先生来了。”


    太后伸手将画取下,拿到前殿,摊在桌案上,挥手召陈彦藩过来,与之吩咐了一番,将搁着朱笔的砚台,往他那侧推了推。


    陈彦藩提起了朱笔,小心地确认了句:“那微臣落笔了。”


    正要画下去,太后忽然出声:“等等。”


    她将画拿了过来,也不见动作,只静静瞧着,生了细纹的眼尾里存着半江秋露寒霜。


    她仔细端看了许久许久,仿佛要将这画面深深刻入骨血之中一般,尔后拾起桌上的墨笔,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阖上眼,迅速地用力点在了右上角那只小乌鸟之上,鸟儿顿时悄无声息地湮灭在了笔墨之下。


    她再度将画递回,背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画吧。”


    朱笔落下,慈乌嘴间滴下了心头血,默然无声地,淌满了整个青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