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天涯地角寻思遍·其九

作品:《云山雪

    钟滟一言不发,随木先生一路破阵拆势,很快逼近阵心。


    两人藏身于一处残破石垣后,钟滟侧身悄然探出半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烟瘴弥漫,雾气森森。前方这片泥沼间,竟有数座歪斜竖着的灰白石牢星罗棋布,呈六宫八方之势,环绕阵心而设。


    每一座石牢中,都囚着一名少年或少女。


    这群孩子年岁不一,小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大的也未及弱冠。人人衣饰华贵,锦绣犹在,只是泥污满身、面色惨白,也不知被困在了此地多久。这群孩子多数或蜷缩或昏厥在石牢一角,面色乌青,奄奄一息,有的甚至姿态诡异扭曲地瘫倒在地上,似经受了什么非人折磨,血污伤痕满身,生死不知。


    她凝神屏气,迅速扫过每处石牢之间,搜寻起聂云骏的身影。没过多久,便在不远处兑宫位方向,发现了一身狼狈,脱力靠着石垣昏迷着的蓝衣少年。


    不幸中的万幸,较之某些笼中的惨烈,聂小五看上去没受什么伤。


    少年性格敦厚温驯,大约被诱来此处后也没怎么抵抗,这才侥幸保全了自身。


    钟滟正想法子如何施救这群孩子,忽而一声爆炸轰鸣震响——半空中落下两道激烈搏斗的身影,随着真气激荡较量,刹那间四周八方泥浆如柱,轰然腾起,仿若悬瀑倒挂,飞溅四散。血雾与淤泥混作一团,浑浊弥漫,几乎看不清眼前景象。


    她定睛一看,不禁惨叫出声:“二师兄!”


    季沉樾衣衫褴褛,浑身血痕,双目猩红如血,正死死掐住地上那人的咽喉,使了狠劲将其生生按进满地的泥污中,浑如一头杀意滔天的野兽。


    她急急运功解开易形术,飞奔而出,便见那被沉樾狼狈按在地上,涨红了脸,唇角犹自邪笑,挤眉弄眼不忘挑衅的人,竟是段铭。


    沉樾冷冷一笑,手下力道加重,她几乎能听到颈骨碎裂的声响。


    钟滟肝胆俱裂,尖叫着拦他:“二师兄,住手!”


    沉樾手上一顿,转头低喘了许久,血红浑浊一片的眼中才恢复了些焦距:“……滟儿?”


    钟滟急急抱住他的臂弯,用尽全力才让他略松开手,劝道:“二师兄,你疯了!名剑大会三方和谈在即,你此时杀了段越天的独子,让天下人怎么看你,怎么看神焰教?!”


    段铭呛咳几声,勉强喘过气来,却仍死赖在泥地里狂笑不止,声音嘶哑发疯:“来呀,有种你就杀了我!背信弃义的狗东西——当年说好我帮你取封骨链,事成之后你把人交给我。这些年你倒好,躲来躲去跟条缩头乌龟似的,敢藏我女人,没胆子认你喜欢她?”


    他咧着嘴笑,满脸泥血,眼神像毒蛇一样阴狠:“如今她人都死了几年了,你还死巴着她的尸身不肯放。怎么,还天天搂着她做春梦呢?你不嫌膈应,我都替她恶心!”


    几年不见,段铭的模样大变,几乎已经认不出了。


    若说昔年在云山备战时,他穿着一身堂皇衣衫,装模作样,还能端出几分名门子弟的高华风采。


    可如今的他,仿佛被什么妖魔邪气里外啃噬过一遍般——双颊深凹,颧骨高耸,皮肤苍白泛青,眉心赫然一道血色印痕,身上披着一袭花里胡哨的羽毛神袍,颜色斑斓得诡异刺眼,似乎是某种萨满教的祭祀妖衣。他整个人瘦脱了形,骨架棱突,站在那里一眼望去,就像一具被邪祟役使的空虚皮囊。


    段铭斜眼看到了她,竟又吹了声口哨,污言秽语地骂开了:“啧,叫我怎么说才好,你那师父本事通天,连个死了两回的人都能救活,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王八软蛋废物点心?阿潋她身怀涅槃功,宁可干脆一死,也不愿再醒过来被你恶心十年!”


    眼见沉樾被激得眸色血红,又要失控,钟滟急忙死死按住人:“二师兄,怎么回事,你别冲动!”


    落在远处的木先生不知何时上前来,指风凌厉,一瞬封住了段铭周身大穴,又卸了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一掌将人震出三尺之外。


    木先生看了会儿半跪在地上的沉樾,浅声道:“此处叠加了两重阵法,外重是九幽噬魂阵,闲人免进,内重这玄冥吞仙阵,是特意为你设的。”


    沉樾一瞬抬头,看了眼这个古怪男人,他相貌瞧着平平无奇,可一身白衣出入凶沼间却半点泥星不染,站在一地幽魂炼狱间,清雅出尘得仿佛天边降下的一抹月华。


    木先生一指段铭,解释道:“玄冥吞仙阵是上古邪术,血祭九九八十一个根骨上佳的少年少女,以其精气滋养阵心,能夺三十载功力。他虽是阵心,但布阵时又在原有基础上修改了一些——”


    “谁杀了阵心,阵法便会自动反转,将阵心残魂与所获精华尽数吞噬,转化为破阵者的功力。”


    “这些孩子都是江湖各派悉心培养多年的嫡传弟子,你若此时杀了他,非但杀了华阳门少主,还会与中原各派结下不解血仇。从此,神焰教与中原武林之间的仇怨,将再无回旋余地,不死不休。”


    沉樾盯着这个男人,唇角忽然扯出一抹讽意:“师父,当年您教我易容术时,还特意叮嘱我,冰绡皮制的面具虽轻透无痕,久戴却会在额前耳后起零星红疹。怎么到了您自己用时,就半点不顾了?”


    钟滟一瞬大震,转头怔怔望向“木先生”。


    “木先生”……林维清轻叹了口气,并不卸下面上的易容,轻声劝道:“段铭诱你来此,就是为了搅动风云,陷你于不义。你忍辱负重、苦心筹谋许久才拨云见日,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冲动行事。”


    沉樾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一言不发地起身,去四处石牢间解救那些被骗来的孩子。


    情况紧急,钟滟不及多想,也跟着冲到关着聂云骏的石牢前,喂了他一粒清心丹,尝试着将人唤醒。


    聂云骏低咳了数声,悠悠醒转。


    钟滟刚松下口气,便听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血声。她猛然回头,只见段铭原本还好好的一个人,不知为何,脸色一瞬转为青黑,七窍流血,浑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化成一滩脓血。


    可即便如此,他眼中仍带着那副熟悉又可怖的癫狂笑意,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撕裂天地,报复这人世的。


    林维清身形一掠,瞬间落至他身侧,抬掌为他渡入一段至纯真气续命,扬声疾道:“樾儿,凶阵顷刻将启,速速救人,带着他们与你师妹先走,快!”


    沉樾点了点头,身若迅影疾电,瞬息间便将那群孩童一一救出。他袖中真气激荡,挥出一道天蛛丝,将众人束成一团,收于掌控之中。另一手挟起钟滟与聂云骏,足尖连点,凌空飞掠,身影如流光般腾空破阵而出。


    阵势启动,四周泥沼仿若活了过来,一瞬汹涌怒腾。淤泥拔地而起,化作数丈高的巨柱,裹挟着腐臭与血腥,狂啸横卷着绞来,天地顷刻间陷入一片混沌。


    一片混乱中,钟滟仓促回首,可那抹白衣早已沉入翻涌的黑浪中,悄然不见。


    ……


    出了云梦泽,季沉樾带着众人在一处客栈歇脚。他召集了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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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下,分别救治伤者、询问身世、逐一安排人手护送归家。一直忙到大半夜,才将这群冒失出走的小祖宗们一一安顿妥当。


    夜深了,聂云骏身体虚弱,早挨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钟滟等在油灯旁,满脑纷乱的念头缠作一团,越理越乱。听见敲门声,看着洗漱后已换过一身干净衣衫的季沉樾,太多话满溢到唇边,竟一时无言。


    沉樾端着一碗茱萸抄手走来,轻轻放到她面前。


    忙了一整天,他竟还有心思亲自下厨为她做宵夜。


    油润红亮的汤上撒着碧绿的葱花,薄透的面皮泛着莹润的光,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抄手浮在汤汁里,鲜香扑面。


    钟滟舀起一个轻咬了一口,内里是鲜香而弹劲的虾肉,又麻又辣……虽然好吃,但她吃不太惯,眸中呛起一层薄而淡的水意。


    她放下勺,看着眼前不复少年锋锐却仍然英挺深刻的面容,缓缓道:“二师兄怎么和段铭……”


    沉樾偏开脸,默了片刻,冷硬道:“段铭骗得了大荒老怪的衣钵真传,说他知道涅槃功的秘密,诱我去云梦泽。”


    他显然不愿多谈,很快便错开话题道:“这两年,就算有我为你遮掩,师父终究还是找到你了。”


    猝不及防,一晚上在脑内拼命想回避却又盘桓不断地念头便被摆上了明面,钟滟惶然地扯了唇角,一瞬僵硬:“师父……一个人留在那双重凶阵里,不会有事吧?”


    沉樾看了会儿她垂下的长睫,不断细细颤着,仿佛被一双无形之手反复拉扯、迷途不知飞向何方的美丽蝴蝶。


    他唇角划过一丝苦涩,开口忍不住又带了分讥诮:“师父能出什么事,他的功力又精进了……去岁他来寻我时,我还能隐约觉察出他境界不断有升,待到今年,我已又探不出他的深浅了。”


    钟滟一怔:“师父经常来寻你?他没有回云山吗……”


    沉樾没有说话,只是抬指细细抚过眼前人柔软的脸颊,目光怔忪出神,像在犹豫,又像是在感慨。


    直到钟滟眸中浮起一丝焦色,他才缓缓闭目,低声叹道:“没有,师父没有回云山。自你走后,他一直都在找你……”


    “不知为何,师父总觉得你会入蜀找我,怕你路上遇到危险,这两年来来回回,把入蜀所有道上的山贼匪患都清得差不多了。去岁,他被我骗去了交州瘴林,今年,又被我骗去了泸水绝谷。我骗了他那么多次,偏他每次都信,只要有一线能找到你的希望,不管多远、多荒凉的地方,都一声不吭地赶过去。”


    师父没有回云山?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去,云山明明那么需要他。


    为什么要易容成陌生人的样子,一直不断地……在找她?


    钟滟怔怔地望着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根本无法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心头有什么一阵阵发堵,又酸又涩,她呆在原地许久,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无知无觉,只有两颊又凉又烫的水意不断,滚滚而落。


    沉樾轻柔拭过她发红的眼角,双眸泛着醉酒一般的醺哑光亮,语气低哑而发涩,带着一丝苦笑:“滟儿,虽然他曾对你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情,但你从没有恨过,一直都喜欢他,到现在还是……喜欢他,对不对?"


    钟滟没有回答,只是潸然落泪。


    他也不曾在等她的回答,松竹一般的身姿不再笔挺,略带颓然地靠进椅背中。


    他偏过头,看着窗外透过昏暗逐渐泛白的晨曦,目光似惋似叹,化入一室寂静,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