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天涯地角寻思遍·其五

作品:《云山雪

    周吴一身烟蓝文士长衫,身形高挑单薄,若不是他左手间捏着把分量深沉,玄铁制成的算盘,一眼便只让人觉得是个病弱书生。


    可他一到,原本一堂懒懒散散姿势千奇百怪的镖师个个立正站直,垂头盯着脚前三寸,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聂峥挡在自家女儿面前,腆着脸哄道:“诶,子衡啊,你莫生气。霜霜不过是跟我们闹着玩呢,仔细你的咳疾又犯了,多划不来!”


    周吴凉凉看他一眼,聂峥立刻住了嘴,给自家女儿丢下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丝滑地滚一边去了。


    聂霜霜捏着裙子,低着头站在那儿,就像个大写的怂字。


    周吴看了她一会儿,薄唇轻启,直接下了决定:“你不许去,再闹,回去抄家训十遍,禁足半月。”


    “你!”


    聂霜霜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双瞳渐渐盈满了泪,气急道:“周子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你有本事就把我绑在房里饿死,否则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去!”


    少女丢下一句,也不管一屋子人高高低低的抽气声,捂着眼角便冲出了门外,蜿蜒的裙摆飞扬而起,像一朵艳烈明炽的花。


    周吴唇色淡白,闭目浅叹了口气,转身与聂峥商量道:“来了桩大生意,正是去往华阳名剑大会,只是这雇主指名要甄三娘陪这趟镖,还不许我们让她知道,颇为蹊跷。”


    这届的名剑大会,定在了华阳山庄举办。


    此次盛会声势颇为浩大,英雄帖一帖千金难求,皆因参会者除了华阳、云山与江湖一众大小门派外,竟还有蜀中神焰教——原魔教教主苏潋于一年前离奇身亡,继任者竟然是云山弟子季灵樾。


    虽然他不肯用回云山行辈,但毕竟是根正苗红的名门出身,可信可靠了不止一点,断不会像从前苏千秋那般,做出宴上给人下蛊的阴损事。


    江湖间纠缠厮杀了数十载的正邪较量就此消弭,这场齐集了风波三端主人公的名剑大会,霎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


    钟滟接到这趟华阳护镖的任务时,一头雾水。


    按理说,她才刚从扬州回来,怎么也得歇个一阵子。可周总管带着歉意亲自上门,又许了她不少佣金,她也便接受了——孤烟镖局要养那么多人,又时常接济城中孤寡,每日的开支流水一般。雇主给的那么多,这趟镖路又是难得的太平线路,实在是没理由拒绝。


    她收整了行装,习惯性去聂霜霜处寄存月亮时,便见少女在房中收拾了十几个包袱,一副要搬家的架势,见了她还兴奋地问:“此去华阳山庄,少说也有一月行程,南边是不是湿瘴很多,你说我要不要再找周叔多配几瓶防湿疹的药膏带着?”


    钟滟愣了,不解道:“你也去?”


    老夫人四十出头才生了聂霜霜这个唯一的小女儿,自幼捧在掌中如珠如宝,怎么会舍得让她外出走镖。


    聂霜霜兴奋一笑:“我娘听说你也去,耐不住我哀求,终于答应我去啦!”


    钟滟不信,只默默地看着她。


    聂霜霜一吐舌头,哀嚎道:“虽然我答应她说这趟回来就乖乖议亲,但……回来再说嘛!”


    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抱着钟滟的胳膊撒娇道:“甄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这趟外出,我定要想办法弄到情丝绕,回来就叫他周子衡好看!”


    钟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一时有些头疼。


    聂霜霜喜欢周总管也不是一两日了,可周吴是聂老镖头的结义兄弟,不说辈分,两人间光年岁便差了快有两轮。便是周总管真如聂霜霜所说,对她并非无意,也断拉不下脸来开口求娶义兄幼女。


    钟滟自己心虚,劝起人来软绵绵的,半点没有说服力。


    聂霜霜也不会听劝,她人小鬼大,一门心思要搞到传说中的顶级春药「情丝绕」,把周吴按在床上生米做成熟饭,看他敢不负责。


    周吴看着文弱,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一手铁算子堪称一绝,百尺外的蚊子说打断腿,绝不擦伤翅膀。


    钟滟不禁为少女的天真畅想捏了把汗,又担心起她若真得缠着自己去□□药,该去哪里买才好。


    这两年她虽走南闯北,可跟得都是局里的明线,还真没买过这些黑市上才有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决定先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帮着少女挑拣包裹,硬是把那十几个硕大包裹缩减成三小包后,才抱着月亮去老夫人处寄养。


    ……


    次日,一行人便整装列队,出了秦州城。


    此次押送的首镖是一把剑,十分神秘。


    若说它是把名剑吧,可却封在个雕工粗陋的榆木剑匣中,一看便是街边巷角随意买的,极不走心。若说它是柄废铁,偏生雇主又花了天大的大价钱,还不放心,要亲自随行。据说光是这一单的镖银,便能抵过整个孤烟镖局小半年的流水。


    此次带队的是局中新一代里最厉害的镖师——「穿云镖」卢定七。有他一路规划路线,安排人马,打点关卡,根本用不上钟滟费半点心。她乐得清闲,骑着马与聂云骏、聂霜霜兄妹一路赏景闲聊,只觉这一趟活儿倒比春日出游还松快些。


    唯一让她有些膈应的是,这趟镖的雇主,竟是前日里她在阳关客栈中遇见的那名灰衣人。


    这雇主身份神秘,只知姓木。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位雇主分明这样有钱,怎会任由自己在一家酒肆大堂中潦倒成那个样子。


    幸亏他今日换了身干净的灰衣,一头白发也梳得齐整,面容虽清癯平淡,倒透出几分斯文儒雅的气质——毕竟要同行一路,又是整队人要好生伺候的金主,好歹不用担心他邋里邋遢,散发出什么怪味。


    钟滟一路走着,不知为何,时不时便分心用眼尾余光去瞄他。


    这灰衣男子的性子似是颇为孤僻,一路只是骑着马远远缀在队尾,并不与众人说话。


    他是毕竟金主。起先,卢定七还嘘寒问暖,事事与他通报商量,生怕他受到了慢待。后来见他面上冷淡,其实很好说话,从不对行程安排提出任何异议,便放下心来,不再多打扰,任他一人清清净净地行路。


    此次镖货辎重并不多,行过两日官道后,众人便轻装简行,预备穿过傥骆道,翻越秦岭直抵汉中。


    此乃通往华阳山庄最近的一条路。


    只是蜀道难,山路艰险,离了官道没有驿站,夜深时,众人只得在荒岭野径间草草歇脚,幕天席地,凑合一晚。


    卢定七安排队伍各自生火造饭,又搭了几处简易睡帐,给金主和两个女孩子用。


    钟滟一路上什么也不用做,临了还不用守夜,又捞了顶睡帐避寒。待遇这样好,她一时都有些混乱,也不知自己是出来陪镖的,还是郊游的。


    她没和卢定七一同走过镖,私心里奇怪,聂霜霜就罢了,怎么她也有睡帐,难道卢七爷是这样怜香惜玉体贴女子的人吗?


    镖局出门在外,向来是女子当男子用,男子当牲口使的。


    她正蹲在营火前烤干饼吃,忽听得不远处野涧方向,飘来一阵吹奏草叶的声响。


    寻常人吹草叶,多是清越明快的调子,偏这乐声却缠绵低徊,混着山涧泠泠水声,透出几分如泣如诉的悲意,在夜色间丝丝缕缕地漫开。


    她无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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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大师兄的萧音。


    钟滟循声望去,只见那灰衣男子独坐山岩之上,与众人远远相隔,修长的指间拈着一片青苇,薄唇轻抿,正缓缓吹奏。荒山寂月,被这幽咽深长的曲调一衬,徒生出一股清逸出尘的野趣。


    她听得痴了,待反应过来,脚步竟已不自觉地凑近上前,企图细听那叶音。


    被她脚步一扰,灰衣人便停止了吹奏,转头与她四目相对,无声询问。


    钟滟脸色微红,有些尴尬。


    金主在前,她也不好不打招呼,捏着手里的干饼,干笑着扯了个借口:“木先生吃过了吗,这里有烤好的饼。”


    “你便吃这个?”


    灰衣男子微一蹙眉。


    他的声音分明是陌生的,冷而淡,透着分沙哑枯寂,可钟滟的心却莫名地颤了一下。


    她强扯了嘴角,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点头笑道:“粗野行镖之人,应付惯了,不比先生□□脍细。”


    “一块儿用吧。”


    那灰衣男子一侧身,露出背后的食盒。里面整齐码着油麻鸡、醋蒸鱼、几样清淡的菜蔬、粒粒分明的胭脂米……还有一小碟白白糯糯的桂花糕。


    也不知是他入山之前何时买的。


    钟滟瞠目结舌,实在没忍住,嘴角便抽了一抽——


    一个大男人,露宿荒郊野外,这吃得还怪好的咧。


    别的倒还好,她主要馋那桂花糕,犹豫了一会儿,想着也不好拂金主的面子,便没忍住,上前捻了一小块道了谢:“那就多谢先生了。”


    她正想转身,又听他问:“这山路还要行多久?”


    回答金主的疑问是镖师之责,钟滟立刻站直了身,努力板出一副老练靠谱的样子,热情介绍道:“蜀道艰难,这山路大约还要走两日,待明日出了这老鸦岭,便能寻到驿馆,不必露宿野外了——先生放心,这是咱孤烟镖局摸顺了的道,这些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听她说了一长串,那灰衣男子非但没有展眉,反倒是露出了抹极是复杂难懂的神色——似欣慰、似难过、又似感慨,最终全都化为了一潭沉沉死水般的灰。


    钟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呆站在原地,正不知所措,听他淡道:“姑娘怎么称呼?”


    钟滟立即嗳了声,应道:“甄大船,家中行三,先生唤我甄三娘便好。”


    闻言,灰衣男子眉梢微挑,唇角竟漏了丝笑:“大船,倒是个少见的名字。”


    钟滟都习惯了,笑着解释:“大船这名字初听着有些怪,其实寓意多好呀,稳稳当当,再大的风浪都不会沉,最适合干我们这行不过了。”


    聂霜霜在远处喊她,她行了个礼,将桂花糕塞进口中匆忙转身走了,没有看见身后人面上僵硬的神色。


    卢定七靠着树正烤火,偏头看了会儿远处两人的私语,对着身边人酸道:“甄三娘今年这桃花可是够红的。也罢,若这金主真看上了她,她后半生也不用和我们一般,风里来雨里去,刀尖血口上讨生活了。”


    草莽之人,赶路时辛苦,开得多是荤话玩笑解压,并没有什么恶意。


    身旁的镖师吹了个口哨,也跟着笑:“你若是嫉妒,只管□□往那儿一躺,秦州城里想养你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去。”


    卢定七面若好女,相貌是西北爷们儿中少见的清秀,性子又好,手下人没大没小惯了,挨了他一记狠拳,便笑着跑开了。


    篝火明亮,阴影却在一旁的聂云骏面上跃动。


    少年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嗓音低低从喉间挤出,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给卢定七解释:“不会的,甄姐姐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