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为谁流下潇湘去·其九
作品:《云山雪》 外室书案前,林维清已取出一刀熟宣,行云流水般拈出一张铺展在案,提笔落墨。
见钟滟跟来,只转头吩咐了两字:“磨墨。”
随即便又凝神于案前疾书,一言不发。
钟滟好奇地探头一望——师父不像是在给二师兄写信,反倒像是在写什么功法的综述,字里行间玄之又玄,寥寥几行便让她联想到自小苦背烂熟的浑天诀心法……
她吐了吐舌,顿时大失兴致。
走到桌案一角,拿起那墨锭一看,竟是师父珍藏的玉版漆烟——这墨比金子还贵,有价无市,师父收藏多年也不过几锭而已。还记得她幼时贪玩,见这墨锭上的雕花好看,不小心打碎了一块,还被师父罚了好几个手板!
这是怎么了?
师父也真是的,怎么这时候又突然醉心起武学来了。
“快些。”
未及她多想,林维清已然停笔催促。
她不敢再发呆,忙取了砚滴小心注水,仔细研磨起来。
整整三日,林维清几乎不饮不食,夜以继日,写完了厚厚一本册子。
钟滟干脆住在了夕照居,白日侍候笔墨,晚上点蜡挑灯,还得寻隙送上温茶小食,好一通撒娇耍赖,才能逼着师父不要修仙,多少吃上几口。
多数时候,她闲着无事,便倚在书案前,趁着师父提笔凝神,大着胆子以目光仔细描摹他清俊的眉目,倦了累了,便趴在书案前眯上一会儿。
时光过得分外舒缓宁静,仿佛这美好永远都不会结束。
只是夕阳毕竟要西下,一片暮色昏霭中,沉玉携着沉宥在夕照居外请见。
两人皆衣冠齐整,请林维清去参加云山已筹备了数日的庆功宴。
熬了三日,钟滟眼下青黑,更懒怠梳妆,不过随意换了身洁净道袍,便默默跟在三人身后。
未及宴席所在的剑铭峰,便闻鼎沸人声。
一见林维清,门前迎客的韩维德原本豪气千丈的笑意微微一顿,不咸不淡地瞪去一眼。见他面色行止如常,未有半分虚弱之意,又难免松下口气,一时间眼眶中竟隐隐发热。
韩维德忙板了脸色,直接大步绕过人,匆匆去迎后头的新客。
同门师兄态度冷淡不闻不问,林维清显得有些寥落,被偏后一些的徐维衡一把拉走,送上了席间主座。
至于沉玉、钟滟这些小辈,则被剑铭锋的师兄师姐们分别领去各桌,招呼远道而来的江湖众客。
云山的内门弟子少,钟滟被独自引至一桌,陆续又有伏牛门、神医谷、药王山等派的数人落座。
眼见数张熟面孔到来,虽然此时她已不是乔沉舟,不会被她们当作魔教奸细,钟滟仍觉有些变扭,只深深低下头去,尽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众人都沉浸在大胜的兴奋中,无人在意她所在的角落。
大战时神医谷的姑娘们皆在后方未曾经历,如今一落座,便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家大师兄说个不停——
“大师兄,你快再跟我们说说,当日大战之时,林真人是如何诛杀阿耶那的?”
“是呀,听说林真人当日如仙人一般,临风悬于半空之中,以气劲操纵八十一柄飞剑,杀得魔教毫无还手之力。我一双筷子有时都打架,你说那么多把剑,林真人是怎么操控得过来的?”
“御剑算什么,当日阿耶那以自爆之术逃脱,血雾铺天盖地,可林真人偏就能于混乱之中辨清他逃离的方向!”
“是啊是啊,也太神了,你说云山那么多岔路,外一跟错了,岂不就贻笑大方了么?”
“要我说,浑天九重真气才是最神的。天风玄火阵是云山绝阵,当日为诛杀阿耶那,林真人明知凶险,仍独身入阵,结果他竟凭一身神功硬生生突围——据说那一刻气劲震荡之强,连韩真人执着楚雄全力格挡,都被逼退了好几步呢!大师兄,我说得可对?”
这些天来,神医谷大师兄已不知复述了多少回,可师妹们个个眉飞色舞,追问不休,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频频觑向主座中一袭白衣端坐的林维清,脸颊微红,眼波流转。
少女们总是崇拜大英雄的。
何况林维清本就相貌绝俗,又修浑天诀至大成,瞧着倒比他还年轻上两岁。坐在一群胡子都花白了的武林泰斗间,愈发显得鹤立鸡群。
他一时无奈,只能顺着师妹们的意思,低声又重复了些当日场景。
可无论他怎样努力扭转话题,小姑娘们说着说着,便偏向了更歪处——
“师兄,林真人既已功成九重圆满,是不是就不用再苦守云山弟子的先天戒律,可以娶妻生子了?”
“是呀,也不知林真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神医谷大师兄头皮一麻,不胜其扰,忙举了杯盏,向药王山,伏牛门的众人敬酒招呼去。
席间热闹的很,众人很快融入大胜的狂欢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钟滟埋着头缩在一角,一根青菜都要嚼上百口才舍得咽下,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碗里。
冷不防肩头猛地一沉,一个粗壮的臂膀横过来将她死死圈住,紧接着一副酒气熏天的庞大身躯也凑了上来。她一抬头,便见一个五大三粗、醉眼惺忪的伏牛门力士正举着酒盏,豪气冲天地朝她吼道:“小兄弟,干——!”
“干”字才出口了一半,力士忽然发现自己拽着的竟是个姑娘——纵然半点不妆,穿着不辨形制粗疏宽大的朴素道袍,只她一抬头,秀丽的青丝便再也掩盖不住其下姝丽精致的眉眼,如嫣然欲绽的桃花,又如妖娆欲飞的鸢尾,一眼动魄惊心……
嗓音卡在喉间,力士的舌头忽然大了起来,脸上也从微醺涨成了通红。他想松手,却鬼使神差地又将人拥近了些,只觉怀中的人柔弱无骨,腹下汹涌几难把持……
钟滟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奇异药香,正迷惑不解,耳边便已响起段铭的怒吼——
“放肆!大胆好色之徒,众目睽睽之下,竟敢轻薄云山弟子!”
下一刻,压在她肩头的那名伏牛门力士便被大力击飞了出去,一席佳筵被掀了个天翻地覆,汤肴溅落、瓷器碎裂之声此起彼伏,场中一瞬寂静,所有目光皆汇聚过来。
钟滟闭了闭眼,不明白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为何段铭非要另辟蹊径,办得如此惊天动地。
“实在抱歉,在下一时冲动,毁了诸位兴致……只是见到伏牛门中人竟敢轻薄我的心上人,一时激愤,实在难忍,还请见谅。”段铭夸张的语调在耳畔响起,抑扬顿挫仿佛在念什么话本戏折。
她浑身僵硬,被段铭一把揽进怀里,听他对着从主座围来的众人一番慷慨陈词,言说他们如何相识相恋,情根深种。她只是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竭力掩住脸上的神情,生怕被人看出一丝异样。
“……总之,我与滟儿一见钟情,段铭此生非钟滟不娶,请韩掌门定要同意我们的婚事!”
韩维德一惊,心下已是微动,面上却僵着,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钟滟与段铭可是……她如何能嫁与段铭?
难道是华阳想接回钟滟,所以故意作了这么一出?
他犹在迟疑,身侧的徐维衡却已一抚长须,郎声接道:“段少侠,你的情意我们已然知晓,只不知滟儿的意思如何?咱们江湖儿女,也不会讲究那些虚礼,滟儿你也别不好意思,只要你答应,想必林师弟也不会棒打鸳鸯,总会成全了你们这对小儿女。”
钟滟低着头。
场上有无数道目光向她袭来,可唯有一道,让她心魂酸软,恍若泰山万钧,压得她的喘不过气,膝间一软,整个人便仓惶跪了下去。
她已沉默了太久,若再迟下去,便显得不太合适了。
钟滟朝着林维清的方向倾身叩首,声若薄纸微颤:“……徒儿愿意,求师父成全。”
死一般的寂静,钟滟深深埋着头,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不行。”
林维清的声音低低传来,分明冷淡克制,却仿佛酝着什么无声风暴。
一滴泪无声滑落,点在面前的青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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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滟仍埋着头,语带哽咽,坚持道:“师父,求您成全!”
再开口时,林维清的声音已带着分沙哑颤抖,几乎怒不可遏:“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韩维德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咬牙切齿:“师弟!”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再闹下去,场面便没办法收拾了。
钟滟一咬牙抬起头,直直望入他的眸中,坚定重复道:“师父,徒儿与段公子是真心相爱,情投意合,求您允准。”
林维清与她对视,他眼底似酝着万千波光,翻涌不休,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透掰碎,一寸寸拆开,直到深入骨髓。
钟滟双目通红,泪水断了线一般滑落,眸中却仍是一片执着,非要他同意。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终是林维清先错开了眼,转身拂袖而去。
“好,好,好——”
钟滟闭上眼,一瞬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倒的身子被徐维衡热情扶起:“今日我等大挫魔教,是为一喜,华阳与云山联姻,乃又添一喜!双喜临门,诸位,当满饮一杯!”
宾客们自是不会扫兴,一时宴上又是觥筹交错、热火朝天,仿佛方才那场英雄救美后求亲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钟滟被重新安排至华阳门那席与段铭同坐,江采薇对她殷勤倍至,嘘寒问暖,竟似是完全不记得她的身世。
段铭唇角衔着一丝邪笑,如完成了什么大任务一般,瘫赖在椅上,再不演方才的情深似海,只一杯接着一杯,自斟自饮。
被他搅了这样一遭,宴上的氛围到底与之前有些不同。
人群间窸窣窃窃,时不时地便是阵阵低语,从惊雷山庄的荡剑大会到凤凰山的九龙迷魂阵,絮絮铺陈,左右不过是为了议论当年林维清与女弟子的那段风月——
“这钟滟,当年苦恋她的师父,求而不得,竟私下勾结魔教,换来了一味迷心蛊,种在她师父身上。林真人当时为蛊毒所困,不分青红皂白也要护她,可怜袁家村上下一百四十三口,凭白做了她刀下冤魂。”
“可林真人不是说,当年钟滟乃是为浮屠圣女苏潋所陷害,迷心蛊更是子虚乌有之事?”
“我说你这人的脑子,一个喝醉了的人说他没醉,你信吗?我看这迷心蛊解了没解,可不好说……”
“当日阿耶那与钟滟同困于绝阵之内,分明是必胜之局,按兵不动即可。要我说,谁知是钟滟设阵困住了阿耶那,还是她在协助老毒物逃离时不慎也落入了护山大阵?可为了救她,林真人竟分毫不顾惜自己,直往那死路里闯!”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唉,想当年林真人一剑诛杀逆徒正名,与我们一同出战凤凰山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时我们被困九龙迷魂阵整整两日,食水皆无,是林真人一人一剑破了迷阵,我等这才得以生还……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钟滟竟然没死,林真人还又跟中了迷心蛊一样,编出个错漏百出的理由,强行为她脱罪。”
“阴魂不散,你刚才也见到了,她要嫁,林真人还舍不得她呢。不是我说,她长成那副样子……当真是冤孽。可怜华阳门那愣头青小子,大约连荤都还没开过,竟还当众主动求娶,上赶着做冤大头。”
“唉,要我说这也是好事,左右华阳门江河日下,也就那样了。倒是林真人一世英名,怎能为个……所累。”
“……”
四周人声窃窃轻微,如楚歌四起。
钟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宴终。
江采薇率着段铭与华阳门众弟子与韩维德、徐维衡辞别,言说华阳事忙,明日便须启程。
至于钟滟——华阳与云山毕竟相距甚远,书信不便,便冒昧问一句,能否直接将带她回华阳操办婚仪。
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韩维德眉头一蹙,徐维衡却上前一步,爽快答应下来。他素来长袖善舞,一席话说得花团锦簇,将云山与华阳的脸面都顾全得宜,体面极了。
一时宾主尽欢,双方都生出几分依依惜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