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焕赶到万妖都之时，恰逢一片汪洋如退潮般急流而下，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不用细想也知道之前发生过怎样激烈的大战，而远处的响动毫无疑问意味着激战正酣。


    他循着打斗的气息瞬移而至，只见阮虞和霁瑶、一诺并肩站立，正与妖王血河、百里浮欢、南宫绛夜以及玄鳞打得难舍难分。


    周焕扫视了一圈，并未寻到他牵挂的那道身影，眼见妖族几人气息诡异、气势愈盛，他眸光一冷，赤霄剑倏然出鞘，只见一道清冷的剑光如流星划过，所过之处，弥漫的妖力竟如潮水遇见猛火，湮灭殆尽。


    妖王和百里浮欢等人被剑风扫到，脸色剧变，齐齐后退数丈，方才堪堪稳住身形，望向他的眼中不由得染上惊骇。


    他飞身落于阮虞几人身前，剑气之下衣袂轻扬，他转过身望向两名同伴：“没事吧？”


    霁瑶收了长鞭，摇头道：“妖神复活了，这几人被他赐予了妖神之力，实力强悍了许多，不过我们几人尚可应付。”


    周焕点了点头，问：“阿如呢？她此前应当与你们在一起，怎么眼下不见人影？”


    阮虞走上前道：“那妖神一时没有宿体实力受限，使计逃离了，妖王在蓝知珩身上做了记号，他很轻易便能找到……阿如去找蓝知珩设法阻止这一切，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她面带担忧之色：“那妖神眼下虽然能力受限，但其真身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觑，阿如若是正面对上恐怕不是对手。”


    周焕经过之前唐令如的告知，结合眼前所见，对阮虞的立场不再起疑，虽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何身份，但此时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问道：“她从哪个方向去了？”


    阮虞道：“应是蓝家方向——蓝知珩在大阵开启之前已经按约定离开了。”


    周焕点了点头，看着前方已经击退了赤霄剑阵，正试图发起进攻的妖王等人拧了拧眉。仿佛看出他的犹疑，一诺目光沉浸地走过他身边，轻轻拭了拭手中精巧的短剑，道：“我们无碍，你快去！”


    他颔首，正要闪身遁去，眼角余光却猛然瞥见远处残破的断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沧桑而垂老的身影。


    那人一袭素色麻衣，手持一枚铜币，一脸漠然地“看”向这边，仿佛已经等候多时，他的双目无光无色，赫然覆着一层白翳。


    “是你。”他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司命仙师”——原名星遥，他是听到周焕的声音后才出现在这里的，此时见周焕发现了他，便悠然地踏空而下，遥遥走了过来：“别来无恙呀，琦玉上仙。”


    他一脸闲适地踏着步子，哪里还有半分被囚于南宫牢狱之时的那般仓皇无助，阮虞侧过头去，一对满含幽深的目光探了过来。


    一片带着火光的翎羽划过她的脸际，南宫绛夜掌中化出一柄由无数火翎凝成的长剑朝她刺去，同时口中喝道：“阮虞，身为妖族，却一直暗中与外族为伍，你这惑乱妖庭的大奸细，我今日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阮虞轻轻阖上双目，凝在她眉心的“乾坤珠”缓缓地转动着，悄然变了颜色，待她再次睁开眼时，瞳孔边缘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甫一对上那泓目光，便如同傲游在亘古的星河。


    她身周金芒暴涨，南宫绛夜那看似凌厉的攻击竟顷刻便被反弹于无声。


    刺目的光辉中，阮虞的面容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片刻后又逐渐清晰——那一头炽烈的酒红长发，不知何时已化作夜幕般的青丝，额间的一点妖印渐渐隐没，仍是那样浓丽艳绝的一张脸，却褪尽了尘嚣，散发着一种清冷而慈悲的气息。


    她的声音宁静而悠远：“潮歌海的女皇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曾发誓不再以这魂体示人，可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再一次召唤妖神，肆意燃起这滔天战火……也罢，这背誓之罪，只能用你们的血来偿了！”


    阮虞指尖轻抬，对着虚空一点：“一叶斩红尘！”


    霎时间，无数莹绿树叶从她指尖汹涌而出，被疾风席卷着，如同一股奔腾的绿色洪流，那些叶片看似娇嫩，所过之处，无论是散落的兵器还是坚硬的岩石，都在一瞬间被切割成碎片，碎屑纷飞如雨。


    妖王与百里浮欢等人脸色骤变，急忙催动妖气，暗紫色的防护结界在身前层层张开，然而叶片的威力却异常强大，毫无阻碍地割破了他们的重重结界，狂风卷着锋利的叶片掠过，他们的衣袍瞬间被割裂，鲜血从纵横交错的伤口中飞溅而出，几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阮虞手中法诀不断：“森罗永固！”


    参天神木的虚影自她背后倏然显现，那苍翠的虚影穿透她身躯轰然落到大地之上，巨木粗壮的枝干和根系疯狂地生长，地底、空中交织成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


    新生的枝条缠绕而上，瞬间绞住众人的四肢，妖王怒吼着挥爪撕扯，那些枝条却越收越紧，尖锐的末梢毫不留情地刺穿铠甲，没入血肉，百里浮欢想要化作青烟遁走，却被从地底冒出的根须贯穿腰腹，整个人被悬挂在半空。


    鲜血顺着苍翠的枝干流淌，疯狂生长的神木将所有人牢牢钉在原地，枝桠交错间，只能看见几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最后失去挣扎的力气。


    霁瑶一脸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诺则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而周焕一直紧紧盯着阮虞，双目中浮起了然的神色。


    司命仙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最终不由得微微侧了头，他叹息道：“原来如此——这些年来东躲西藏的海妖才是真正的天音神女，为了搅黄妖神的复活大计，您还真是‘忍辱负重’啊。”


    “什么？”霁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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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只手无措地拉住一诺，仿佛想让她告诉自己为什么。


    周焕赶来妖境前方才知道了曾经仙界欲杀天音神女而阻止妖神复生一事，眼见这一幕幕真相揭露，他心底的许多疑问都迎刃而解，剩余的些许不明之处让他忍不住开口：“那么……这些年来我们在闻仙台追随的天音神女又是哪一位？”


    一诺张开手握紧了霁瑶，她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瞳眸中却流露出一丝紧张和困惑。


    阮虞眼神骤然黯了一下，低声道：“她是世代守护神木的仙族后裔，出生时便被赐名兰风，天劫之时，其先祖曾为保护神木而牺牲，兰风从小被仙界培养，我尚未化形之时，还见过她幼时模样，化形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话音微顿，眼中浮起深重的痛色：“若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她本不必替我而死。”


    她转眸看向司命仙师站立处，眼神转为凌厉：“可是，这一切都因你而起——若非你在仙界四处散播我之神骨是妖神复活关键的预言，我怎会被亲手教养我长大的上神与挚友联手追杀，最终堕入潮歌海？”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愧疚与愤怒：“而仙界，为了搅乱妖神复活的命数，竟用神木枝丫伪造神骨植入兰风体内，更篡改她的记忆，让她至死都认为为神女而死是无上的光荣，心甘情愿为仙界赴死。”


    她倏地抬手，一条柔韧的蔓藤猛地缠在司命仙师的身上，将他裹了个严实：“我很好奇，阁下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在三界搅动风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白发老翁睁着那双无光的眼睛转向周焕：“若我所料不差，上仙听到的传言，应是说我缘随他人飞升，从而误入了仙界，是也不是？”


    周焕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他一手背向身后，嗓音镇定从容：“阁下这么问……是暗示这传言有误？”


    他摇头笑笑，连那双覆着白翳的双目也似乎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六界分明至今，这片凡尘大陆可曾有过什么像样的飞升？两位在上仙界盘桓多年，难道……当真亲眼见过下界修士破境登仙的盛况？”


    周焕和阮虞闻言脸色俱是一变，阮虞深思了片刻，微微地摇了摇头，而周焕则迟疑道：“传闻中似乎偶尔发生，但我确实并未亲眼见过。”


    司命仙师晃了晃他那头苍白如雪的乱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是啊，后面那些所谓飞升成仙的，哪一个不是诸神亲自‘下凡’接引的？——如同闻仙台那两位神使大人一样风光体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几千年了，经年苦修、漫长岁月全都是白费功夫！除了等那天上掉馅饼的奇遇，谁也别想真踏破仙凡之隔。”他顿了顿，忽又低笑起来，带着浓浓的自嘲，“至于我？不过是那些濒临绝望的修仙大派，走投无路时，一个赌上一切的试验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