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所处之地乃是天衍学宫内的琅寰宝楼，借此去上界琅寰福地的确比太平书院的小琅寰要方便许多。江菀之前世时便听有传闻说天尊将琅寰福地传给了衍天君，后才铸成了琅寰宝楼。


    但不是说顾峥在卫氏的罗浮洞天闭关修炼吗，怎又到琅寰宝楼去了？


    虽说此时距江菀之初入天衍学宫已过去数月，顾峥也并非没有出关的可能。


    江菀之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不免有几分欣慰，顾峥择今日而来，在她看来并非是莽撞之举。乙卯日，木气清灵；酉时金气沉降，正值阴阳潜换之初，福地禁制稍疏。三刻后，酉末亥初，地气萌动，巽风徐来，是想借清风拂书自然之景遮掩。


    卜算、布阵、绘符，分工有序，还是团伙作案。


    顾峥身手敏捷，毫不拖泥带水，显然知道不能在此久留。


    江菀之想顾峥一伙人，按如今下界修士境界最高不过褪凡十三境而言，即使是在他人有意纵容下，几个小辈能走到这里也已实属不易。


    琅寰福地自可根据来者记忆修补残卷，不说事无巨细，也是坐可观天下。因此琅嬛仙子很少苛责擅闯者，且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仙人，在琅寰福地还没她拦不下的。


    琅寰福地对玉京一役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还与书童所言出入不大，都与实际不符。


    江菀之确定自己必须要见一见司掌琅寰福地的琅嬛仙子。但如果此时改变自己的阵法，波动太大，引来一些旧相识就不好收场了。


    可顾峥这样寻下去，猴年马月都到不了琅寰福地，琅嬛仙子根本不会出手。


    江菀之轻叹一声，出手拨动顾峥所处阵法的四盘，使休门落兑七宫。


    丁奇临宫，上乘九天。


    顾峥感知到阵法变动，立即祭出飞虹剑，引锐金之气，一息之间丁火奇光耀现。


    刹那间，有一文卷飞出，却在即将展开时滞于空中。而后水墨泼天，丁火扑灭。


    果然，就听得琅嬛仙子冷哼一声，斥道：“妄动神思，不守丹元。轻泄天机，敕令速返。”


    琅嬛仙子在琅寰福地内向来是言出法随，江菀之想这下顾峥是真要闭关静养了。


    阵法仍运转自如，毫无迟疑，虽只是炼气境，她却连几分随意都不愿收敛，将顾峥想夺取的那卷书文挥手召来。


    《万兽无疆图》。


    前世时天尊将此赐给了齐尚，也就是如今九丘齐氏的老祖。


    江菀之轻笑道：“厚此薄彼可不好。”


    “我还以为元清仙子久居天外天，不问世事了，怎么这一出来仍和当年一般行事？念在旧日交情，此次我不会上禀，下不为例。”


    琅嬛仙子总算来了。


    “你敢拦那小辈，也敢拦他吗？”江菀之突然笑着问道。


    “拦得住自然会拦，何况衍天君可不会借道小琅寰。”琅嬛仙子说着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你又是如何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的？修为尽失，元神虚弱，比那些历劫失败的仙人还要狼狈，若不是见你灵台清明，还以为是走火入魔，被逐出师门了。”


    “猜的不错，若当真好奇，不如下来叙叙旧。”江菀之淡淡道，松了手，收回术法，让琅嬛仙子将书收回。


    琅嬛仙子哂笑道：“我早知从你这讨不得什么，若是现身，怕不是得被你困在阵中？”


    江菀之道：“我如今修为不过炼气，你也没把握吗，真是无趣。”


    琅嬛仙子听罢便将斥遣顾峥的四句真言复又试探着念了一遍，竟是言出法随，连琅嬛仙子都未曾意料到会如此顺利。


    琅嬛仙子第一次见到江菀之的时候就发现琅寰居然窥探不得此人记忆，江菀之当然不是唯一一位不能被窥探的人物，只是这类福地窥探不得者往往都非等闲之辈。


    如若是被某些大人物强夺了禁书，上界也不会重罚，可刚才江菀之出手相助的却是一个无名小辈——对琅寰仙子而言。方才要是阻拦不及，定会落个失责重罪。


    琅嬛仙子只得安慰自己不过是恪守职责，要是衍天君等前来问责，也不全然是她的过错——若非对方故意将境界压制在炼气境挑衅，自己又怎敢动手？


    哪怕是已知道江菀之修为不过炼气，琅嬛仙子也只当是她自己刻意压制。


    对上界的仙人而言，要是有谁说白玉京的元清仙子境界跌落至炼气，旁人只会当他是在疯癫乱语。


    *


    江菀之受令归窍，忽觉胸闷，眼前发黑，忙取出一方净帕，便见绢上血痕。


    她倒是不担心琅嬛仙子会上报自己闯琅寰福地的事，先前在白玉京时不知已去过多少回，如今更激她对自己动了手。书童所言不假，元清仙子这个身份在仙门应当是德高望重，除非琅嬛仙子自己想不开，否则绝不可能对外承认。


    唯一让江菀之奇怪的是琅寰仙子竟也对玉京之事浑然无知？


    这就像有朝一日凡间的野史忽然代替了正史一样荒谬。


    方才琅嬛仙子对顾峥动了怒，便是因江菀之凭自己的阵法暗中助顾峥窥寻禁书。所谓禁书，并非指歪门邪道，而是照此时此刻此身不足以调阅的书籍的统称，即使是琅嬛仙子自己也未必能调动福地内的全部书籍。


    “《万兽无疆图》？”


    苍梧卫氏和九丘齐氏在江菀之前世时关系倒是不错，但到后世是否一直如初她也说不准，只暗暗记下，待日后有机会可打听一二。


    江菀之想着，若非如今的状况确实在天衍学宫内强撑不住，她或许应当回去见见顾峥。


    于是又想起过自在门时的长须仙师与琅嬛仙子的驱逐令，居高临下、强横霸道，着实让她有些不喜。


    更多的则是不习惯。


    在沛州怀山村她就不能随心所欲惯。


    按照从前仙门百家对她的评判，她应当是个好杀之人，会因心有不喜便将人一剑杀了。江菀之静静想着，这样行事是有些偏激，但的确省事。


    可惜她并不弑杀，更重要的是现在她现在不仅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修为不足的情况下，腰间也空荡荡的，没有佩剑。


    奇窍亏空的问题她不想再拖了，总不能真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修士？


    灵气衰竭，天衍如今剑道势头正盛。


    江菀之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需要一把剑。


    而且自己曾经答应师兄，如果有朝一日回来，会去剑林取剑。


    江菀之当然不是想再演什么师兄妹情深似海，只是她要动剑林中的灵气，势必会引起天地异象，而这异象又绝不能归到她自己身上。思来想去，自然得再请一神器认主了。


    *


    剑门七十二峰，又称剑林。


    峥嵘崔嵬，壁立千仞，孤石嶙峋，少有植被。


    自天衍掌教即广德应乾天尊投下七十二道剑意，将此地化为剑炉，久而久之炼成七十二柄仙剑，其中有上者十二，中者二十四，下者三十六。此后，当天衍剑道修士寿元将尽时，便会效仿天尊，将承载自身剑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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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剑投入其中，若未被其中万千剑意吞灭，得以留存，也算是大有成就了——或许经千载淬炼后或又是一把神兵出世。


    因此，时至今日，剑林中堪称仙剑的数量已远多于最初的七十二把。


    五百多年前，江菀之离开白玉京时也曾归剑剑林。


    天衍学宫从不禁止弟子去剑林取剑，江菀之在春风堂时顾峥就已在信中写过自己要去剑林一事。


    那些曾经归剑的前辈大多也希望能见后辈继承己道，让旧日名剑重新现世。只可惜剑林间终年云雾不散，内里更充斥着无穷剑气，剑意相和，从旁取道时仍可听得嗡嗡剑鸣声，不得不远而敬之。


    及调息完毕，出小琅寰，江菀之回云隐村观村中铁匠打铁，忽闻剑鸣，知是飞虹。


    飞虹剑，正出于剑林，位属七十二仙剑中第七十二位。


    虽是末位，可到底是天尊亲赠之一，居然真能有后人取得，足以算是天衍山内一件大事。


    江菀之想自己今日虽算坑害了顾峥，但当年助他在剑林中取得飞虹剑也算两清，且在天衍学宫内就算出了什么事，苍梧卫氏和春风堂也只会比她更着急，根本不缺她一个。这样说服完自己后，江菀之放下心，继续看人铸剑。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停了，赤膊的中年铁匠抹了把汗，攥着豁口的铁锤，痴痴地望向空中。


    “仙师，您能说道说道，这仙家剑，到底咋个炼法不？”


    这铁匠名做李铁头，听村中人说其祖上有人曾学铸剑之术，是有名的铸剑师。怎知苦心铸就的宝剑某日竟被一小儿斩断，如削泥般。自那后便世代经营铁匠铺，不再钻研铸剑，打了一辈又一辈的锄头菜刀，连被请去给县太爷铸过铜锁头都成了一件光彩大事。


    “把炉中炭换做三昧真火，淬火的井水改为天雷，其他照旧，也便成了。”


    李铁头只得干笑两声。


    “或把此剑重铸好给个有天资的子孙，使其潜修剑道，百载后兴许就成了。”江菀之指着铺内墙壁上挂着的一截残剑说着。


    “俺要是能煅出这种剑，赶集时准保能多卖个三文钱！可您这法子要等三辈子，俺一家老小可等不了喽。”


    铁匠只当江菀之那话是在说笑，于是继续抡锤砸铁。


    其实那截残剑已隐隐有几分灵性，如若未缺，对寻常修士而言已是利器一件。只可惜不知遇到了哪位上仙座下的顽劣童子，偷了师长法宝，才有了此祸。


    江菀之离开铁匠铺，正遇到与伙伴玩完回来的火根——李铁头的小儿子。


    他见江菀之道：“神仙姐姐，我爹是不是又问铸剑的事了？”


    江菀之点了点头，李火根面上便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哥哥说了，爹就是个痴人，虽然装作面上不在意，可只要村中有仙人来，他总要问铸仙剑的事。仙人的剑胚总得用玄铁打造，听村中老人说爹从前在野外遇到一个黑疙瘩，凿了三天愣没砸动一点……与其想那仙剑，还不如给娘打把利索的菜刀。”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跟嘟囔一般。


    江菀之不知想到什么，开口道：“砍瓜切菜，斩妖除魔，无非都是用器具切断，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


    李火根停在原地，若有所思。


    此去剑林路途遥远，单凭步行，即使是在完全不停歇的情况下，少说也得走个半月多。


    劳体伤身的事江菀之一贯是不爱做的，江菀之想自己是该回天衍学宫了，不过只是天衍学宫外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