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亲爱的共犯者

    上午的咖啡厅很冷清。


    贺兰森坐在吧台前和手里的对讲机大眼瞪小眼。


    “解青槐?喂?解青槐?”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串无机质的杂音。


    这他妈在搞什么?


    贺兰森一瞬间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种阴谋论,而且那个高大男人昨天今天都跟个挂件一样跟着解青槐,怎么可能说不在就不在了?


    这……八成有鬼。


    没想到解青槐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自从那个神官跑来跟他说什么神战开始之后,贺兰森就一直带了把刀在身上防身。


    雪亮的刀尖开过刃,保证关键时候能刺得又深又狠。他沉着脸把刀藏进袖子里,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二十一号路……要真按解青槐说的,他人在二十一号路的巷子里的话,那他的工作只做到了中途,电器店的店主说她看新闻看得太入迷,没注意有人进出过巷子。


    “哦哦哦,不过确实有一个,嘶——那才叫一个高啊,我就记得那个帅哥一个人从我店门口过去了,没看见有别人。巷子?巷子那边我是真没注意,我看电视呢!”


    贺兰森站在巷子入口,抽出刀来捏在手里,然后吸了口气才大步往里去。


    刚走了不到百米,就听见前面拐角处传来人声,有人在大喊着什么,听着不像只有两个人,贺兰森眉梢一挑,转过去一看——


    地上躺着一个口吐白沫的男人,另外两个男人把解青槐压倒在地,从贺兰森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手上握了一把折叠刀,另一个男人在用什么东西捂解青槐的口鼻,嘴里嚷着什么,情绪十分激动。


    “操,操!你这个疯子!你脑子有问题吧!放手,放手,你他妈——”


    贺兰森上去一脚先把拿刀的男人踹飞,再把剩下的那个也踹开,这才看见地上有血。


    一缕一缕,从解青槐雪白的手掌心往下流淌过手腕,最后在泊油路面上汇聚成一小片红色的诡谲之花。


    贺兰森皱着眉上前,地上的解青槐似有所感地慢慢睁开眼睛。


    左眼无焦距地朝着天空,只有右眼的微光牢牢锁住了他。


    “监察官……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啊……”


    “……”贺兰森说,“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


    被踹飞的两个流浪汉已经在他们说话间爬起来跑了,剩下一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贺兰森往四周看了一圈。


    “别看了……我朋友不在这儿。”


    谁信。


    贺兰森撇着嘴,姑且把解青槐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的制服脏了,领口纽扣都掉了两个,露出来的一小片锁骨被刀划出好几道口子,看着就让人皱眉头。


    “你朋友去哪儿了?不是他不在你会撞墙撞车撞地铁?”


    挖苦般的问句,解青槐却明显不像之前那么能说会道了。


    他默默解下领带捂住手掌的伤口,等钻心般的痛楚稍微缓和些了才道:“贺监察官,你可以把他的袖子挽起来看看吗?”


    贺兰森反应了下他是指地上躺着的那个。


    这种流浪汉成群打劫路人的事不新鲜,几乎天天都有,白釉区已经算六个城区里犯罪率最低的了。


    “干什么?你想报警啊?告诉你,警察不会管这种……”


    流浪汉的手腕上长出了一只婴儿大小的畸形手腕,两只手腕在一根骨头上共存,看起来诡异但又无比自然,有点像他们头顶肆意分叉的茂密树枝。


    贺兰森捏着男人的袖子不说话了,解青槐道:“果然,那两个人身上也长了类似的东西,刚才争执的时候我摸到过。”


    “监察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贺兰森说:“我反而很惊讶你居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解青槐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自己去查,简单来说就是吃药吃出问题了。”贺兰森说,“街上的流浪汉基本都是这么来的。”


    他点了点对面墙上贴着的一张标语海报。


    ——“按时服药是责任,不服药是对社会的背叛”


    “可惜是药都有副作用,身体一旦吃出异常基本就等于GameOver。学校、工作、保险、家庭、房东……没人会收留你。”


    解青槐道:“神经平衡剂?”


    “你这不是知道吗?跟我装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解青槐思忖道,“听您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同情他们一样。但他们是不被社会认可的异常者不是吗?”


    “同情?”贺兰森“哈”地笑了,“老师给你布置作业了?要开始写阅读理解小作文了?”


    “……”


    “我打过清扫队电话了,那边一会儿就来,你既然没事就继续回去给我工作。”


    贺兰森把刀收进衣服里,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负伤了还要工作?”


    解青槐跟在他身后。


    “怎么?少了个人就不能工作了?”


    解青槐沉默两秒,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刚才那三个人想侵犯我。”


    贺兰森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他皱起眉,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侵犯?


    QINGFAN?


    qingfan?


    请饭?


    那三个流浪汉想请他吃饭?


    贺兰森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用力往下一抹,大为震惊道:“你他妈不是男的吗?”


    “这又不影响。”解青槐取笑道,“何况是我这么好看的男人。”


    “你他妈……还挺不要脸的。”


    但男人和男人?


    男人和男人还能做?


    贺兰森直如男的大脑从没摄入过这种知识,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解青槐有哪里能诱发人的性.欲,错愕的同时一张脸登时涨得发红。


    “妈的,你……你们这也太恶心了!”


    他疾走几步和解青槐拉开距离。


    “我还没说完。”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我朋友其实不是我朋友。”解青槐说。


    贺兰森脚步一顿。


    “是我丈夫。”


    贺兰森脸都紫了。


    在他转身就跑前,解青槐又道:“但他已经抛弃我了。”


    贺兰森好几次欲逃又止,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本能,嘴角抽抽地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对他来说我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解青槐扯了下嘴角垂下眼睫,“他平时虽然对我非打即骂,但也从没离开过我,没想到这次会做得这么绝情。”


    “你……”贺兰森艰难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也是当然的,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解青槐苦笑道,“但你昨天不是看见了吗?我把刀捅进自己的胸口,他在旁边没有一点反应,其实那天……我就是为了测试他对我的感情才那样做的。”


    “……”


    “所以,也要多谢你,监察官,这下我也算是彻底看清他了。”


    “……”贺兰森能说什么?贺兰森甚至都不能分辨解青槐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只能从嘴里挤出一个异常生硬的:“……不用谢。”


    结果到最后,解青槐也没有回去继续工作,也许是他那番话把贺监察官震得脑子里没想起来这事,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卫生中心。


    直到下班后贺兰森才又把解青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经过一下午的消化,贺兰森已经没事人一样了,解青槐进来时下意识往他身后瞥了眼,还真没人。


    “拿着这个。”他把一把钥匙丢到解青槐面前,“卫生中心不包吃但包住,你不是说没地方住吗。”


    解青槐有些意外。


    “可以吗?”


    “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大家都住这栋楼,你隔壁就是我的房间。”贺兰森笑得非常友好,“以后你……呃,前夫要是跑来骚扰你,尽管来隔壁找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再靠近你。”


    解青槐好像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那就谢谢您了。”


    卫生中心的配套公寓就在马路对面,地理位置优越,外装豪华,解青槐的房间还在最顶楼,整个楼层只有他和贺兰森两个。


    室内装修则像酒店,一张大床外加落地窗,浴室甚至是玻璃的,从外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


    解青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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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灯,先逡巡了一遍室内,然后走过去摁开电视。


    电视上正好在重播今早的新闻,房子意外失火从地下挖出了十几具尸体。


    “……经查,屋主甲楷年的银行卡有好几笔不明流水,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地下黒医的交易现场,虽然现场已经人去楼空,但不难看出在这里每天都进行着大量的人体器官交易,目前对甲楷年的审问还在继续,接下来警方的办案重心将——”


    “别进来,屋里有摄像头。”解青槐盯着突然熄灭的电视,头也没回道。


    “我把电断了。”


    黑暗中,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沙发背后,视线似乎落在了他敞开的衣领上,解青槐锁骨处的伤痕刚刚结痂。


    “贺兰森来得太晚了,我就跟那三个人玩了一会儿。你不知道,他们最后被我吓得嗷嗷直叫,有一个还一头撞墙上晕过去了。”解青槐是讥诮的语气。


    “……”雪弃不说话。


    “怎么?你又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雪弃道,“我只是欣赏不了你喜欢逼别人在自己身上弄出伤口的兴趣。”


    “你管这叫兴趣?”解青槐侧眸看他,又蓦地笑了,“不过可能也算是兴趣吧。”


    “……”


    “雪弃,你用不着理解我,我也不会尝试理解你的。”


    “……”


    “对了对了,你看新闻了吗?”解青槐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已经黑屏的电视,“你说你在地板下面找到了行程表……你不会是闻到下面有尸臭味才放火烧的屋子吧?现在警方已经把这事定为屋主自己故意纵火想销毁证据了。”


    “谁知道呢。”雪弃道。


    “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的视线在漆黑的空气里四目相接,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这段沉默持续了几秒,也许又持续了好几分钟,最后是解青槐淡笑着率先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下好了,坏人又只有我一个了。”


    “……”


    “说起来今天在地上躺了好久,一身臭味,我去洗个澡,你……”解青槐打量他两眼,“你不会偷看吧?”


    雪弃不明所以,解青槐指了指后面的玻璃浴室,表情很戏谑。


    雪弃叹了口气:“我出去。”


    “其实我也不介意?”


    雪弃已经从窗子走了。


    解青槐拿了浴袍进浴室,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有一个小点在地灯旁边闪了一下,靠近拿足尖一拨弄,是个没怎么装好的微型摄像头,和室外的那两个用心程度没法比。


    看得出来装的时候内心应该十分纠结。


    “浴室都装摄像头。”解青槐不知道是赞叹还是讥讽,手指一碾,摄像头在指间四分五裂,“就这么想拍到我和雪弃一起洗澡啊?真变态。”


    洗完澡出来没一会,雪弃回来了,解青槐把摄像头的事跟他说了。


    “你是不是跟他说过什么?”雪弃道。


    “嗯?没说什么,就说了说你是抛弃我的家暴男。”


    ……?


    雪弃难得用可以称得上无语的眼神看着床上的解青槐。


    “他现在很怀疑你的身份,与其让他越想越糟,干脆给他一个答案不好么?”解青槐翻了个身,毛巾随意擦着半湿的长发。


    “你觉得他会信?”


    “这谁知道呢?我从今天开始每天对你说你欠了我一百万,等到一百年后你也会觉得你真的欠了我一百万。”


    “……”


    “行了,困了,睡觉。”解青槐抱着被子一裹,把自己团成一只蛹。


    雪弃坐回落地窗前,闭上眼睛。


    “雪弃。”


    “……”


    “外面的天真蓝,床真软,东西真好吃啊。”


    “……”


    雪弃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昏暗的光线里,解青槐背对着这边。


    神子的身体虚弱,皮肤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可言。


    百年的折磨已经把这位神子变成了比普通人类更加残缺的存在。


    这样的劣质品,却敢妄想攀上世界最高王座吗?


    雪弃闭上眼,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