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伤痕之下」
作品:《奸佞》 暮色四合,草原的黄昏像被打翻的朱砂,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
晚风裹挟着艾草苦涩的清香,掠过连绵的毡帐,掀起骆绯素白裙裾的一角。
她站在人群之外,望着那个挺拔如青松的身影,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腰间玉佩的流苏。
篝火映亮了阎涣玄色锦袍上暗金的蟒纹。
二十二年的光阴在这个瞬间坍缩成一道裂缝,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八岁的孩童,在雪夜里攥着她的衣角,柔柔地贴在她的身旁,唤她母亲。
他们母子之间,已错过太多。
“阏氏…”
身旁的侍女轻声提醒,递上一方绣着雪莲的帕子,骆绯这才惊觉泪水已经浸透了面纱。
她深吸一口气,草原初夏特有的青草气息混着烤全羊的油脂香涌入胸腔,却压不住心脏剧烈的跳动。
阎涣的背脊绷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像一根柔软的丝线,轻轻缠绕着他的脖颈。
怀朔部的少女们正在跳转圈舞,银铃般的笑声与马蹄琴悠扬的旋律交织在一起。多么讽刺,他找了二十二年的母亲,竟在敌国的篝火晚会上一眼就能认出。
“将离。”
这个称呼像把钝刀,生生剖开他结痂的旧伤。
他缓缓转身,看见骆绯左额那缕突兀的白发在火光中泛着银光,当年她被掳走时,明明她还是满头青丝。
“母子分别二十二年。”
骆绯的指尖在即将触到他面颊时颤抖起来。
“是母亲对不起你。”
阎涣听见自己牙关相撞的声音。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积攒的质问,那些在祠堂罚跪时酝酿的怨恨,此刻都化作喉间一团灼热的硬块。他死死盯着骆绯那一双狐狸眼,和他镜中的倒影一模一样。
“你可知晓。”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找了你多久?”
骆绯的拥抱来得突然而猛烈。
她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草原特有的奶腥味,让阎涣恍惚回到五岁那年发高热时,被这个怀抱整夜安抚的时光。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旧伤。
“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骆绯的泪水浸透肩头的衣料。
“我不肯为你修坟立碑,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你应该和父亲合葬,可我只要一日没见到你的尸体,我就绝不信你死了。”
阎涣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十四岁那年,在崔仲明的书房外偷听到他和心腹之人议论父亲的死,想起二十岁冠礼时,对着空荡荡的母亲席位喝得烂醉,更想起每次凯旋回朝,总要在人群中徒劳地寻找那张相似的脸。
最终,他颤抖着抬起手臂,像触碰易碎的瓷器般,轻轻回抱了这个朝思暮想的温度。
篝火旁铺开的羊毛毡上,骆绯的裙摆像一朵凋零的白芍药。
“你父亲…他是个顶好的人。”
她的目光穿过跃动的火焰,落在遥远的过去。
“那年他凯旋归朝,马鞍上还挂着敌将的首级,却在府门前下马时,为避开一只野猫摔伤了腿。”
阎涣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记得父亲书房的暗格里,藏着幅精心保管的小像,画中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裙角飞扬的模样与眼前雍容华贵的太后判若两人。
“他的愚忠害死了他。”
骆绯突然攥紧了衣襟,指节发白,十分艰难地开口道:
“也差点害死了你。”
夜风突然转急,吹散了她未尽的话语。远处的敖包上,经幡猎猎作响,像是无数亡魂的叹息。
策勒格日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手中捧着两盏马奶酒。
火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跳跃的阴影,与阎涣相似的眉眼间少了戾气,多了草原的辽阔。
“母亲。”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将酒盏递给骆绯。
“该喝团圆酒了。”
骆绯接过酒盏时,阎涣注意到她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镣铐留下的痕迹。
无数画面突然在脑海中炸开,他联想到母亲是如何被铁链拖拽着送离夏州的模样,幻想出母亲在异族帐中瑟瑟发抖的模样,以及她望着中原方向垂泪的模样。
“崔仲明,他是怎么死的?”
骆绯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
“死得不痛快。”
“我折磨了他很多年。”
阎涣轻声道:
“比起他对你和父亲做的一切,他倒是死得痛快多了。”
篝火“轰”地爆起一簇烈焰,将三人交织的影子投在毡帐上,像幅血色的图腾。
他低垂着脑袋,仿佛战败的狮子,又像是做错的孩子,万般无奈涌上心头,母子连心,看得骆绯心中痛楚。
子夜时分,庆典的喧嚣渐渐散去。阎涣独自站在草原的高坡上,任凭夜风撕扯着衣袍。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东方渐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阎涣感觉有温暖的手指轻轻梳理他的鬓发,就像儿时每个清晨那样。
“这些年独自一人,辛苦你了。”
“我的儿。”
草原的风突然变得温柔,带着露水的清新掠过面颊。远处传来牧人悠扬的长调,新的一天再次轮转。
骆绯收回心绪,看向面前的大儿子,却见阎涣早已双目猩红,泪满眼眶。
他如何不知晓,父亲盲目地忠诚于一个昏君,加之军功卓著,被皇室忌惮再正常不过。可父亲的愚笨和盲目,也绝不是崔仲明可以陷害他父亲的理由。
“你父亲死时,你不过一介八岁孩童。我那时下定决心要将你养大、保留阎氏唯一的子嗣。”
“可是…崔仲明,他见我美貌,又尚还年轻,竟用你的性命威胁,将我强行掳走,隐瞒身份,只说是和亲公主,把我扭送到了怀朔,嫁给阿斯愣为妻。”
阎涣双手握拳,死死地盯着母亲娓娓道来的模样。
“后来呢。”
他终于开了口。
骆绯叹息一声,随即抬眸道:
“崔仲明与我盟约,绝不杀你,许你安稳长大,应你习文习武、科举入仕。可代价,便是我今生再也不能踏入中原故土半步。若我离开怀朔,被人认出,他便会送你去与阿垣陪葬。”
“我身为人母,如何不想见我的孩子,可也是身为人母,我又如何能将你的性命置之度外。”
一双狐狸眼在骆绯的脸上显得那样动人,竟没有一分一毫的媚俗。
“这些年来,阿斯愣,他对我很好。”
“初到怀朔时,我水米不进,他耐心安抚,整整两年的时间,未曾与我洞房花烛。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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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我策马摘花,为我燃篝火办生辰,我渐渐爱上了他。在那之后,我一时无所出,臣子中有人谏言纳妃,他也坚决不肯,只许我一人为妻。”
“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
泪眼婆娑间,阎涣读懂了母亲的无奈。
二十二年的坎坷,要如何才能释然,他们母子分隔两地,心中的痛却一点都不比对方少半寸。
“老单于不是我杀的。”
阎涣忽然开口。
“你信我。”
骆绯愣神,撇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策勒格日,眉心松动,犹豫着想要开口。
“莫要再说了。”
策勒格日竟接了话。
“母亲已与我说明,一切都是崔帝的阴谋,目的就是将你我挑拨离间,他好坐收渔利。你且宽心,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阎涣沉默许久,似乎还在想着,该以何种语气同面前这个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说话。不过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接下策勒格日的话。
“将离。”
骆绯再次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
“母亲。”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哽咽。
骆绯浑身一震,随即哭得更凶,她捧着他的脸,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阎涣脆弱而早已摇摇欲坠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刹那瓦解崩塌。眼泪无声滑落,二十二年里,那个亲眼看着挂着阎宅灯笼的马车空无一人的噩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
夜色渐深,篝火越烧越旺,怀朔部的族人高声唱着古老的歌谣,庆祝这一场迟来的团圆。
骆绯站人群正在中央,双手捧着两只银碗,碗中是刺入了兄弟二人指尖血的马奶酒,团团殷红缓缓散开,象征着他们同出一母之腹,血脉相连。
阎涣与策勒格日相对而立,两人目光交汇,曾经的敌意在此刻化为一种平和的默契。
“大哥。”
策勒格日率先开口,嗓音低沉而郑重。
阎涣沉默片刻,似乎心中仍有犹豫,最终还是在一旁母亲期待的眼神里缓缓点头道:
“阿漴。”
他们同时接过银碗,仰头饮尽,随后再次以匕首割破掌心,鲜血滴入碗中,混合着残存的酒液,象征着永不背弃的誓言。
骆绯站在一旁,泪水模糊了视线,可她的唇角却扬起一抹欣慰的笑。
她的两个儿子,终于相认了。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怀朔部的族人陆续散去。崔姣姣站在帐外,望着满天繁星,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阎涣不知何时慢步走到她身旁,低声道:
“在想什么?”
她侧头看他,轻声回答:
“名字。”
“策勒格日说,他更喜欢骆漴''这个汉名。”
阎涣沉默片刻,淡淡道:
“我倒觉得‘骆漴’更为顺耳。”
她挑眉问道:
“为何?”
阎涣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因为,那是母亲为他取的名字。”
“和我的名字一样。”
崔姣姣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夜风拂过草原,带着青草的清香,远处的篝火余烬仍在闪烁,像是散落的星辰。
这一夜,草原上的风,终于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