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亭，杨长青醒了。


    脖颈酸得好像要断掉似的，他伸手揉捏了几下，忽地意识到自己从梦里出来了，想到那可怕的鲤鱼精想跟自己鱼水之欢，霎时冲出了亭。


    杨长青面色惨白地呐喊：“林仙姑救命！那女子恐是个鲤鱼精，不知怎地看中了我……我、我不想给精怪当夫君啊！！！”


    他几步飞冲至卢夫子身边，水花啪地一下淋了师生二人满头，充斥着不满。


    卢夫子大惊，伸手捂住杨长青的口鼻：“你这呆子，浑说些什么？”拧着他的脸面向溪水，正对着那双死鱼眼。诡异的光一闪而过，杨长青脑子一片空白，顿时哑了声。


    真是有够莽撞的，林泠看了他一眼，这次嫌弃直接写在了脸上，同时一颗碎石子从她手指间弹出，砸在鱼头之上。


    林泠：“自己上岸，别逼我动手。”


    石子被灵力裹挟，又夹杂着一丝主人身上的功德，于林泠来说只是寻常，但对死鱼来说却很沉重，被砸中时不亚于被烈焰灼烫，疼得惊叫一声，瞬间冒起丝丝青烟。


    因杨长青的话而愤怒的死鱼，感受到林泠带来的威胁感，只得强行将不甘压下。


    堪比成年人身躯的庞大体型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岸边，只见一青白长裙的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脸，黑发张扬遮挡住面目，飘在半空中，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挂在空中，衣袂飘飘，哀哭似有若无。


    “这、这……它不是鱼？！”


    卢夫子骇然地退了几步，拉着杨长青躲在林泠背后。


    林泠淡定道：“自然不是，精怪哪有这么多花样，这是人死后化作的鬼。”


    在常人眼中，林泠就是个普通人。


    然而在女鬼的视线里，林泠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光，周围灵气聚拢，此人身后无依无靠，一身本事的确是自己修来的。


    此外，在场还有一个亮着光的，只是那光芒非常淡，淡到马上就要消失，而后淹没在土壤里。


    女鬼望着被掩埋的老刺猬许久，心有戚戚，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猛然扭头看向林泠一行人时，黑丝之下的双目怒而生怨，声音也不再娇媚，男女难辨。


    “林仙姑好似什么都知晓，既如此，同为女子，你又何必为了这个臭男人来跟我作对？”


    林泠却不欲跟她多说，只是微微侧身，露出拉着杨长青躲在自己身后的卢夫子：“你若想复仇，我决不拦你。可你若是要伤及无辜，那我还是要管上一管的。”


    复仇？


    卢夫子浑身一震，看向林泠，应该不会是找自己复仇吧……？


    短短数息，他走马观花将自己的前半生都过了一遍，十分肯定自己的确不认识这女鬼，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穿的衣裳他也是从未见过的。


    女鬼没有说话，左右飘忽的在空中踱步，似乎在犹豫。


    林泠嗤笑道：“看来你没那个胆子。既然如此，杨郎君，跟这位娘子鞠躬吧，她虽然缠着你，但目前为止的确没有伤害你，不仅没伤你，她还为你挡了灾祸。鞠个躬，你俩之间的孽缘就此了断了。”


    “什么？”杨长青万分惊讶，“你说我会横死，难道不是因为……”


    “不是。”林泠打断他，“勿要多言，鞠躬。”


    杨长青立刻照做。


    卢夫子脑子这会已经转过弯来，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害过人，林仙姑的意思恐怕是让自己给女鬼伸冤，心神顿时安定下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受林泠影响，女鬼此刻没有心情去管杨长青了，一个劲儿盯着卢夫子看，走来走去一副焦灼模样。


    林泠抱胸在旁看着他们三人，杨长青心惊胆战，卢夫子正气凛然，而女鬼依旧犹犹豫豫，看得让人怪心烦的。


    人死为鬼，神志残缺也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这女鬼看着怨气十足，保留下来的仍是善的一面。也是，若非善念，又怎会愿意帮杨郎君这样出身的人挡灾呢？


    林泠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这人的性子。


    “老实人死了怎么也还是个老实人。卢夫子出身卢氏，杨郎君的爹也是高官，都这般了还不敢说，你可真是有出息。”


    “唉。”


    女鬼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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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张声势的凶狠也保持不住了，张扬的头发垂落，浑身的凉意收敛，她飘落下来，踮着脚尖朝前走了几步，立即叩拜在地。


    “原是我误会仙姑了，还请仙姑勿要怪罪。”


    一拜完毕，女鬼抬起脸来，黑丝垂在脸颊两侧，但也能看清一大半的五官来，卢夫子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这女鬼之间的因果，于是仔细端详她的脸来。


    “你、你是……刘夫人院里的丫鬟？”


    卢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女鬼，那张脸他好像还真见过几回，但不能十分确定。


    可是他一提到刘夫人，杨长青倒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瞧她那身衣裳很眼熟，原来是王府丫鬟穿的样式……”


    等等，这女鬼是王县令府上的？


    听到刘夫人，林泠的眉心不受控地跳动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眉心，将那抹跳动抹去。


    “你可还记得你生前的身份？”


    女鬼茫然摇头：“不甚记得了，我是王府的丫鬟吗？”


    “你是。身份记不得了没关系，怎么死的记得就行。”林泠慢悠悠地说。


    女鬼一怔，缓缓吐出二字：“记得。”


    她回忆起自己死前种种，刚稳定下来的黑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直至升到临界点，一阵寒潮扑面而来，溪水好似都被冻上了不能流动，黑气在空气中紊乱地乱窜，女鬼跪在那，一头黑发嗖嗖长长，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面容扭曲不堪。


    “好惨，我死得好惨啊！仙姑，我死得好惨！”


    女鬼抱住自己的上半身，失控地尖叫，那叫声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好痛，好痛，好痛啊——！”


    杨长青冻得脸色发白，捂着耳朵在尖叫声中对林泠喊道：“林仙姑，这女鬼凶性大发，我们走不走？”


    林泠淡定地回望了眼师生二人：“去流觞亭里等我。”等到二人跌跌撞撞跑开后，林泠蹲下来，平视女鬼，眼中金光一闪而过，“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但有代价，且代价还不小。”


    黑目对视上她的眼睛，女鬼的尖叫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