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划在脸上，睁不开眼，岚烟听见品意在前面喊了一声，扭头向身后扔出一条如绸缎般的法力，缠在几人的右手上。


    “看地图。”他说。


    岚烟在他说话前看了眼黎难，那人又穿上了之前据说很保暖的披风和衣服，这会终于将粘在一起的两只手分开了，垂在身边，凑过来和她一块看地图。


    而其他人这会也暴露了个彻底，左看右看没有地图后，破罐子破摔，屁颠屁颠也贴到岚烟跟前，几个脑袋一起看着手里这张小图。


    品意并未多说，提醒道：“我们要去下一个圆标处，这里雪小一点，你们记着看路。”


    然后二话不说，开始往前。


    岚烟和身前几个瑟缩的人对视一眼，赶紧收起地图，跟了上去。


    从结界里出来，脚下的青石板地还没有断，如果眯着眼睛往侧边看，还能看见两边山上藏匿在风雪中的楼阁屋檐。


    这里似乎之前也是弟子居的某一处。


    她想着，前面带路的品意也适时的出言介绍，结果和她想的没差，这里从前的确是属于结界内部的一处，只不过因为现在弟子人数减少，法力不济，干脆便将结界缩小，维持起来也不会特别费力。


    黎难走着走着靠近她，胳膊肘在她身上怼了怼，说：“无聊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自己冻得说话都缓，还非得来招惹她，而且……岚烟并不是很想回忆之前讲完故事后发生的事情。


    所以她反手将他拉过来，使劲将他披风两边拽紧，说：“当心受寒。”


    黎难不当心，就想说话，而且旁边几人也不清楚他们之前发生的事，关辰听见后，自然就问了一声。


    她声音亮，穿透风雪就将另外两人也吸引了过来，虽也未说话，但目光却是实打实落在这边，态度明显——你讲，我听你讲个什么花出来。


    区别于几人之外的品意师兄稍微攥紧了手里的法力牵引。


    岚烟阻止无果，也就放着不管了，看看黎难冻僵的笑脸，打着商量：“那你讲点吉利的吧。”


    黎难特别乐意，轻咳一下，腹内连草稿都不打，就这么讲了起来：“传说无人之岛有至宝，世人为求长生，皆来此寻找，有一少年，当属其中之最……”


    “这少年由北到南，翻山越岭，终于到达小岛，却是风雪阻人……”


    岚烟很想忽略当下呼呼抽打在脸上的雪粒，看了眼他，嘴唇嚅嗫，十分想将这人的嘴揪起来捏住。


    可这会脚下的路忽然难走了起来，虽说本来雪地就有些愈加厚实的趋势，可看那样子，也不过是到达脚掌那般厚度，但眼下，她边走边想去拉黎难时，脚底沉重过于有存在感，往旁边跨一步时，差点都没将脚拔出来。


    她垂头看了眼，竟不知何时这学已经漫过了脚腕。


    岚烟又抬头，依旧大雪纷飞看不清前路，耳边轻声故事还在讲：“雪暴似鬼气般诡谲，那其中，仿佛立着道窈窕身姿。”


    好，原来是他经常看的那情爱故事……岚烟莫名松了口气。


    旁边安静听着的人里，关辰和何莫宇照常竖着耳朵，项昀却是清着嗓子别开脸，面上透着嫌弃。


    黎难搓搓手，下意识想拢起手，又发现走得艰难，被迫放下，呵出一口气开口：“那身姿一闪，卷起一片雪龙，霎时——”


    他这句一顿，蓦地心头提起，脚下厚雪突然就如流沙湿泥，裹住他两脚，将他整个人又拉又拽，隐约还要拖着他往前流。


    这会黎难也没空自我唾弃什么乌鸦不乌鸦嘴的了，忙不迭抬手在前面的雪路上架起一大片白晶。


    晶石埋在雪中，停留一瞬，跟着脚下流雪拍倒。


    黎难拧眉，竟是没想到这个状况。


    而同时，脚底下厚雪流速更快，像是不留神踩到了草草盖着雪的深坑。


    原本跟在黎难身边的三人也感觉到了，他们甚至因为走得稍前，已然半只脚踏空。


    项昀整个人失重下陷，惊慌之下直接御剑腾空，关辰不小心望见，虽也是惊恐，却是大喊：“下来！”


    说完下一刻就跟何莫宇淹进雪中，又猛地被一人拽着胳膊硬生提住，她赶忙抓住这救命稻草，又急吼吼反手拉住何莫宇，扭脸一看，拽她的是黎难。


    关辰松了口气，一声谢还没道出，就见救命恩人因为突然加重的力道，也拉不住朝坑里扑来。


    她大惊：“阿烟！”


    与此同时，刚刚踩着剑起来的项昀，也被头顶一直存在的风暴撕扯着要搅进旋风里，为了自保，弃剑摔了下来。


    这头乒乒乓乓，仅一个眨眼发生了不少状况，岚烟那头也没闲着。


    早在黎难嘴里的故事从少年少女惊艳的一见钟情突变为女鬼搞事，她就已经有了些预感，加上脚下奇怪触感的雪地，没来得及让黎难小心，刚回头看了眼身后还露出些许的青石板路，就听见前面的一阵混乱。


    入眼就是黎难快要栽倒的背影，岚烟急忙上前一步勾手圈住他的腰，一上手，才知这上面拉得有多重，差点以为自己抱住了一棵巨树。


    她赶忙稳住脚，可自己稳住没什么用，脚下的雪地还在流失，眼看这片地区也无法幸免。


    那厢项昀刚从地上起来，这会也要流进坑中，岚烟余光瞅见那片快要不见的衣角，情急之时忽然想起什么，垂眸看到手上流光的法力丝线，刚要去拽，就见即将滑出去的项昀已经被一股神秘力量重新拉了出来。


    接着，这股力量也在她身上显现，怀中的重量减轻了不少！


    品意从侧边沉声道：“别分心，我助你。”


    岚烟本也不敢懈怠，撑着黎难腹部的手都改为紧攥着那里的衣料，脚下踩实，趁着下面的雪地也要没有之前，手臂用力往后大跨一步。


    牵连着四人手上的法力丝线也一起用力，隐隐有些腾空的将他们从那块深坑中拽了出来，挨个冲撞着砸在地上。


    何莫宇在雪坑里淹了许久，出来时还有懵然，躺在一堆肉垫上没什么反应，还是关辰活命积极，使劲将他推起来拉着往岚烟身边走，念叨着：“怎么回事。”


    他们走后，岚烟方能拖着黎难起来，怀里的人经历这一遭仿佛悟到了什么，看上去在沉思。


    她还以为他是有那里不舒服，要询问之时，品意催道：“先走。”


    此话一出必不能再留，岚烟习惯性挽着黎难的胳膊跟上品意。


    离后方的青石板更远了，雪地也更加厚重，岚烟感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着粘稠的蜜糖，伸进去就拔不出来，偏偏这糖罐子底下中空，若不及时往外拔，估计又要在一处淹没进去。


    这就搞得几人赶路都用尽全力集中精神，风雪这么大，鬓边却恍惚溢出了细汗。


    岚烟勾着黎难往前跑，状态比他们稍好些，但也是走得艰难。


    而余光看见他的袍子，想着自己都这般情况，他这样宽袍大袖跑下去，保暖另说，摔死事大，便根本没提前与他知会，轻一弯腰，拎起他长袍下摆猛地一扯。


    撕拉一声落下。


    大片料子从岚烟指尖顺着狂风卷走，露出后面黎难错愕的表情。


    他似是想说话，可岚烟急着拉他前进，背影努力非常，他便也歇了说话的心思，窝囊地迈开破烂衣摆下的长腿。


    品意依旧在前面飞跑，岚烟抽空甩出地图看，顺带思索。


    他们之前本是一条直线往前方的圆标走，但前路不通，这会便向左绕了路，前面是和弟子居类似的小山窄道，不同的是，地难走。


    雪道下面不知有什么东西存在，看上去坚实的一条路，竟是踏在哪处都是空。


    头顶的旋风犹在，和脚下流淌的雪路似是一伙，风阻人，雪再将他们化进去。


    那是不是可以想办法隔断头上的风和身下雪地的联系。


    她想着，回看黎难：“这会能行吗，累不累。”


    黎难：“你尽管说！”


    岚烟就不客气了，指着上空：“地图往前的这条路，你将咱们头顶全都铺上白晶。”


    窄道也有窄道的好处，白晶连着两边冰山一封，头顶的风肯定进不来，就是不知道这路有多长，黎难如何。


    思及此，她再次开口：“量力而行，不行可以唤我。”


    话音刚落，黎难已经从她脸上收回眼神，抬掌在身前，手心寒意迸发，那瞬间似乎指尖都染上碎冰，而后擦着他头顶处顿时展开一片亮白的晶石片，跟着众人的脚步，飞速向前延展。


    甚至更快，埋没在前路浑浑的暴雪中。


    风确实小了，脚下的雪蜜糖也不那么黏腻，成了普通难走的雪路。


    品意感受到，侧目看了这边一眼，关辰亦是，顶着风硬是夸了他们不少，项昀也难掩佩服，众人没了阻力，行程便快得多，赶在头顶白晶消失前，闯进圆标的那处冰洞。


    说是冰洞还算贴切，山壁都是冰雪凝结而成，连一点杂色的石土都没有，因而虽是风雪小了，但寒冷并未减弱半分，反而更强。


    关辰跨步进来，鬓侧的汗就像被这洞窟里连带着汗毛吸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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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似的，冻得她一激灵，在原地打了个哆嗦：“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项昀在旁替她搭把手扶着何莫宇，也有同感，回答：“不是感觉，就是。应该是这边突变的气候原因，看这冷气刺骨程度，估计得以法力傍身。”


    说着，手里的何莫宇抖了一下，从刚才的逃命中缓过神来，小声附和一句：“护体诀。”


    岚烟从他们身后跟着，这时候还半拉不拉地牵着黎难，就是从刚刚的挽胳膊，成了扯袖子。


    一进来便赶紧调整好姿势，着重观察了下旁边人的脸色：“还好么。”


    黎难任她将自己当成个病患扶着，瞥她一眼，刚想说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住他，但话到嘴边，还真觉得胸口憋闷，行气受阻，法力也像是阻塞着。


    原本游刃有余的感觉便消失了。


    他握了握拳，察觉到岚烟的目光更加灼热了些，手臂上的力道也加大，恨不得直接渡点法力过来一样，继续询问：“你更冰了，没有冻僵吧。”


    她语气惯常温柔平和，这时候冒出来，放在很久以前的黎难身上，他总会觉得这是句阴阳他的话，可经过之前的事，倒也知道这人是真的在意——他还能不能动这件事。


    黎难拧眉转了转手腕，摇头。


    可他这样子也很反常，在岚烟眼中，他要是没事，就该端着笑脸回看她，再添几句嬉闹，这样正经回答她，才像是真的有事。


    但岚烟法力探查后的结果也是无恙，就改为盯着他上下瞧，想了想后认真开解：“你别自责，结界外发生的情况本就难辨，否则师姐也不会这般担心，你讲的那故事只是凑了巧，这会如果还想讲，你给我念便是。”


    她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又黑溜溜，发丝上结的冰碴缓慢滴化成水，从发梢掉下去。


    像是开在极高山崖上的花，纯洁，不染凡界尘埃。


    黎难被她用力搀扶的臂弯处传来热意，他哆嗦了下，觉得脊背上酥酥麻麻，急忙屏住呼吸移开眼，胡乱点点头后，轻笑：“阿烟好，知道我心中苦闷，听你这一番言语，果然想通不少。”


    他这次的样子和从前就一样了，但岚烟有感觉他还瞒着点别的，盯着他如常的神情，又一次用法力探查。


    没什么事。


    她便只能放下这心思，道了声“那就好”，拉着他往洞中深处品意师兄那里走。


    那人手里捏着个半长的小棒，这小棒在漆黑的洞里可映出一圈幽光，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这一小方地。


    浅光映照，跟着品意的脚步，露出深处山壁上深深浅浅的豁口和若有似无的残存灵光。


    这里好像有高级灵石的气息。


    岚烟探头向前问了声，关辰也疑惑，几人一同去看品意。


    后者感知到视线，继续称职讲解：“这是挖了一半的灵石矿洞，仙家所用售卖的灵石都是从这里……或是其余神山脚下挖出来送过去的。”


    岚烟头一次听他说这么长一段话，还觉得有点不适应，接着又听他道：“但现在灵石开采早就搁置了。”


    他说着，嘴里就像含着这一洞的冷风，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


    项昀不解：“灵石应该是应天阁派人来接的吧，他们允许了？”


    品意依旧是那语气：“如今神山地暴雪愈烈，浊气浓重，仙家不管，我们无召不得回，都快死在这里了，谁还管灵石。”


    虽说是这个道理，品意这话总是有点打工人抱怨的感觉，项昀不喜他对仙家这样的态度，可顾忌对方师兄的身份，想反驳的话不好说，便住了口。


    何莫宇对此却是有些赞同的，摸摸旁边的山壁，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关辰早在之前听郑如简说过应天阁的做派，就随口安慰品意：“师兄别灰心，仙台都下令我们来支援了，总会注意到神山之恙的。”


    她对这里好奇得不行，还欠兮兮在壁上扣了个冰柱下来，又冰得脱了手，改去挽岚烟的胳膊。


    岚烟这只手勾着黎难，另一只手落在关辰手里，两边夹着还挺暖和，听过她的话后，还有心也给品意出主意：


    “实在不行，神山没了的话，师兄师姐跟我们跑吧。”


    她口出狂言。


    项昀瞪大眼睛，何莫宇无奈偷笑，关辰则是明着笑，估计是他们太闹腾了，品意绷了一路的冰山脸，这会也露出笑意：“妙计。”


    他这么评价了句，就扭过头，继续领着他们在洞里面走，一个拐弯后，灌耳的风声袭来，前面不远的洞口处，放着个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