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烟望过去，黎难挪动了下坐姿，他开始也是盘腿坐着，这下手臂挨蹭上岚烟的肩，改为一条腿曲起，捏着书卷的手搭在膝盖上垂着，随意晃动着书页。


    她不知道他的意思，就也先将小海妖稳下来，拉着她的手再次将妖牵回来，示意黎难说话。


    后者笑笑，摇了摇手里的书，看向小海妖：“其实刚刚那个故事并不是最好看的，甚至可以说是难听至极。”


    岚烟愣了下，心里质疑，这人曾经看到的时候分明嚷嚷这是实在难以碰到的好书。怎么被惹哭之后翻脸不认书了呢。


    但她想归想，没有打断他的话。


    而那头小海妖也否认他的说法，使劲摇头想将他手里的书拿过来辩解，要不是不会人言，一定和他掰扯掰扯其中剧情。


    黎难稍微移开腿，随意躲开小海妖的手，撑着地面的胳膊用了些力，不小心将岚烟蹭得上半身一歪，他笑了笑道声“对不住”，这之后就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无意卸了力轻靠过来，然后说：


    “我之前看过的书里，有情人恩爱甜蜜，敌不过的是造化弄人。可这个故事，就像个可恶且无心的人随手拨弄出来的笑话。”


    岚烟偷瞄他一眼，想着之后要不要学他的说法，评价一下他今后会看的书。


    黎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看过来，他就习惯地看过去眨了下眼，飞快地搭理了她一下，再趁着小海妖还在消化上一句话时，又道：“现在你，就是那个人。”


    “哦不，妖。”


    那个可恶且无心的人？那可是这书里的反派啊。这不是平白无故骂妖吗！


    小海妖不太高兴，瞪大眼睛要替自己发声。


    “美丽又唱歌好听的海妖姑娘，你有想过肚子里的某个人，就是故事里哪个被别人害死再也无法与家人重聚的主人公吗？”


    小海妖愣了愣。


    “你比他好一些又并没好多少——”黎难继续说着。


    海妖的歌声无意引诱游人投海，她初尝人肉，觉得好吃极了，于是后面便继续使用这方法，为满自己口腹之欲。


    掉进海中被她发现的人都已经没了声息，一点都没有人的样子，和眼前的真人一点都不同，海妖压根没觉得自己吃的是和眼前一样的人。


    直到这会她才有了那么些感觉，但还是带着茫然，逐渐陷入空空的大脑里。


    岚烟看向那张惑人的美颜，又看看肩边黎难并不那么轻松的脸，突兀打断，说：“故事讲完了，我们就先离开了。”


    然后手往侧边一捞，抓住黎难臂弯，将人带了起来，像拽着个大破布兜，让他晃晃荡荡地跟她摇了出来。


    岚烟感觉身后那人飘摇地实在太过自由了，还是好心地向后看了眼。


    那人不知何时又闭上眼睛，但依旧能感受到她回看的动作，便自然而然和她搭话，可一张嘴就呛了满口的凉风，那嗓子就成了个破锣。


    “我怎么感觉——咳咳！”


    总共五个字，字字漏风。


    黎难使劲咳了咳吞咽才勉强恢复，那姿势就仿佛高贵的鸡一不留神吃了根韭菜，就还蛮痛苦的。


    他是实打实说了一天的话，岚烟自是能体谅，转过去给他顺了顺气，靠走在他身侧，说：“你小声说也没关系，我能听见。”


    他哀叹，用气声道：“我怎么感觉浊气更浓了点。”


    岚烟闻言，分出心神感受，有是有，但说更浓了，有点造谣的嫌疑。


    黎难拧眉：“难道我感觉错了。”


    “但有浊气，浓与不浓也没差别，咱们得快点将这泪珠给师姐送去，”岚烟说着，摇了摇早就够用的眼泪，继续拽着他的袖子，说，“有了珠子就能进山。”


    砍了山再说。


    *


    “你们去？”


    广场侧边的小阁楼中，郑如简晃看着瓶中散发彩色华光的洁白泪珠，看向面前的岚烟二人。


    他们点点头，说这神山之地光让师姐师兄忙碌必然不好，便想主动替各位分忧。


    两人一来一回，显得极其真诚。


    郑如简平平淡淡地看着他们，随后眉头稍微蹙起眉，抿唇再次盯手里的泪珠，犹豫道：“你们若想来这神山之处见世面，此刻已然见过，没必要再往深处去。危险，还添乱。”


    她这时口气严肃得多，完全不似平时与他们开玩笑时的样子。


    而且这句话乍一听有些奇怪，什么叫来这里见世面？她和黎难不是被祥云山派来的弟子么？


    等等……岚烟忽然想起初时他们与郑如简见面时，这人突兀询问程学进与孔宁宁两人师父名讳的事情——大师姐莫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二人是冒名顶替的吧？


    可这也不太对，按照郑如简对神山如此尽职尽责的样子，知道她们是假冒的，应该根本不会让他们站在这里才对。


    她眉毛向下压了压，转眼望向黎难，后者同样若有所思，大概也是猜到了这一点。


    两人简单接了一眼，岚烟舔了舔唇，模棱两可地说：“师姐怎么这么说……”话中多少透露着些心虚。


    郑如简瞥她一眼，倒没有自认为猜中别人意图那样带上得意训斥，反而轻叹着十分头疼的样子，说：“说来很巧，孔宁宁的师长我有幸见过，而且像你们这样的弟子，我之前也见过几个。”


    岚烟：“还有？”


    “但无一例外，来了的就吵着要回去，不过好的是，对方的长辈大多会送来些油水。”郑如简温声笑着。


    笑完忽然记起来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轻震了下手里的瓶子，泪珠在里面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让你们搅糊涂了，”郑如简严厉道，“山中暴风雪大，还有妖兽，往神山金柱开辟道路更是难上加难，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这事没得商量。”


    岚烟眉心紧皱，总觉得郑如简这态度不太好搞，想再说点什么，肩头蓦地压上来一片寒凉，扭头一看，是黎难。


    肩上那只手用力按了按，边说：“对不住师姐，瞒着您是我不对，但我和岚烟的确是诚心想为仙台做些贡献，若这一路长途跋涉被您一口否认成了见世面独为己，说实在是有些寒心。”


    他微微笑着，因为年龄气质和郑如简相当，这会气势倒显得不错，起码这句话是真的让他们师姐思考了下。


    “师姐，我本名黎难，之前用的假名也是格外不畅快，可您看岚烟，她是实实在在诚心诚意与大家交好，也是满心想给您分担些什么的……”


    他依旧笑着，意图摆在明面上，就是要打感情牌，从岚烟肩上移开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瞬间意会，急忙对着郑如简说：“师姐，我知道你怕我们出什么意外，这样行不行，我们和山中的师兄一同前去。”


    别提黎难句句交接的攻势，就光是岚烟这双谁都看不出污秽的眼睛，郑如简都不太能再次说出拒绝的话，而且他们提出的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她抬眼在黎难脸上绕了一圈，回到岚烟身上，扬眉转向一边，像是无可奈何，也像是实在疲惫不想管了，道：“行，去吧。”


    岚烟表情舒展开来，使劲给她道了谢，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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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摆手，将那瓶子交过来，又伸出指尖，示意她将掌心摊开。


    岚烟照做，看师姐在她手上画出几道符文，依稀可辨别是一道剑诀，她疑惑，听那人道：“如果有事，可以用这个找我们支援。”


    “切记，莫要逞强。”


    岚烟：“我记住了。”


    出发就在第二日清晨，亥时过后，风雪略小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的是那日和郑如简同样出来带路的师兄。


    这位师兄名叫品意，是位沉默寡言的人，其存在感比何莫宇还低，和他们打招呼交换姓名后，便就惜字如金，只交给两人一张地图。


    两人捏着张乱乱的图瞅了又瞅，知道这是最近神山出事，在此地的弟子们为了去找金柱处的守山人，往冰山深处探寻出的道路，图上标出了风雪，山林，还有冰山口后的一片未知地区。


    岚烟转着看图，又见上面隔一块地方就会有个圆形的标记，她正欲问这事什么，品意就拿着个漂亮的绿碗，和广场上的玉碗对接，专注于自己的事时，顺便给岚烟解释：“去后，将玉碗法力和泪珠置于圆标处，可清浊气。”


    原来是这样。


    她点点头，颇有眼力见的将他手里的碗接过来，感受着从玉碗上流淌下来的法力，感觉手中越发沉甸甸，好像快要拿不住时，品意喊了停。


    “够了，出发。”


    三人便直直向着结界通道而去。


    岚烟依旧抱着那个绿碗，这会黎难却将这碗换到了自己手里，反交给她一个折起来的破烂纸。


    她心有疑惑，刚捏住，就见这东西无故自燃，窜起的火苗一下子就将她指尖舔舐进去，她一惊，忙将手上带上法力，一把将火苗攥住，抬头瞪他。


    黎难就笑：“戏法，厉不厉害。”


    岚烟甩甩掌心已然没了踪影的纸灰，道：“不厉害，因为这算是我变的。”


    黎难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似乎马上就要胡说八道，岚烟余光瞄见，都已经习惯做好应对的准备，蓦地又觉身后多出一道不太清晰的步伐，于是果断先回头警惕。


    但见到人时，又是一愣：“何莫宇？”


    来人提着剑，被发现后只有稍微一些的窘迫，很快就恢复如初，快步走近他们，低声道：“大师姐也同意我跟着你们，多个人多个帮手。”


    岚烟没什么意见，她要的只是靠近神山，至于路上几个人，好像也大差不差。


    她点点头，看旁边的品意师兄，后者更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搭理的样子，连何莫宇这句话是真是假都不计较，扫他一眼，便就继续带路。


    黎难见状，摇摇头：“这一路啊，注定孤单寂寞。”


    岚烟：“那就回去。”


    黎难：“过分了啊，怎么又赶我走。”他小声叨叨。


    “我要是真能赶得走你，事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岚烟对他时刻发出的幺蛾子适应良好，说这话时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看都不带看他。


    他们两人的沟通方式不太在何莫宇的想象范围之内，暂时插不上话，和品意贴着走在一块，好不容易等那边黎难假装嘤嘤嘤的样子结束，这边也即将要跨出护佑这处地方的结界。


    却忽然，一道响亮的女声由远及近，听上去狂奔而来。


    岚烟莫名心有所感，循声望去，只见关辰和项昀紧跟着跑来，这次不知道是不是也得了郑如简的令，过来时就要自曝来处。


    可品意显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再次轻飘飘移开眼，只说“跟紧”，便抬步往外，跨过结界。


    顿时，风雪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