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5

作品:《杀死浪漫爱

    过了几日,姜婋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好在那金钗刺的浅,外加这五年她日日锻炼,身体机能大胜从前。


    见昭离整日待在客栈愁容不散,姜婋便提议去风沙渡集市逛逛。


    昭离本来担心暴露行踪,但来到热闹的集市后,瞬间抛去顾虑。


    因为这里地处三国交界,异族混居,形色各异之人太多了。


    姜婋依旧是女扮男装,昭离入乡随俗,在脸上蒙了一层面纱,正好可以隐藏身份。


    集市中央,一处围满人的摊位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战利品,有狼牙串成的项链、兽皮制成的护腕、异族香料,还有些珍稀的小饰物。


    在摊主的吆喝声中,几个孩童正轮番射击,但能准确射中的寥寥无几。


    昭离生在兴都,长在水乡湖州,哪里见过这等西域的小玩意,站在摊位前顿时走不动了。


    姜婋问道:“你想试试吗?”


    昭离眼中跃跃欲试,又迟疑了一瞬。她习惯了谨慎小心,尤其是在异乡之地,但令她意外的是,那些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并未对她投来敌意,反而笑着鼓励她试试。


    昭离用指尖拨了下弓弦:“可是我不会射箭……”


    姜婋了然一笑:“不是还有我吗?”


    说罢,她随手抛了几枚铜钱给摊主,接过一支圆头木箭递给昭离:“我来教你。”


    她移步站到昭离身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昭离自幼便很少与人亲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时,耳畔传来姜婋的问询:“你想要哪个?狼牙吊坠、琉璃珠子,还是……”


    箭尖顺着二人汇聚的视线,落在最中心的兽骨匕首。


    两人默契一笑,用力拉开弓弦。


    姜婋刚柔并进的声音响起:“射箭手要稳,眼要准,一旦确定目标,就别犹豫。”


    昭离呼吸微滞,握弓瞄准。


    “就是现在——”


    箭矢破风而出,弦风擦过昭离鬓边的面纱,“铮”地一声正中摊位前的兽骨匕首。


    围观的人微微一愣,随即爆发欢呼:“好箭法!”


    昭离欢欣鼓舞:“射中啦!我居然这么厉害!”跳跃间,她的面纱款款飘荡,露出忽隐忽现的笑颜。


    姜婋心道:“公主果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喜怒哀乐藏不住呀。”


    几箭下来,昭离射中不少小玩意,两个人抱着战利品,闻着味儿去了不远处的烤肉摊。


    西陲之地的羊肉不似中原那般切好小块,上桌的是一大块完整的羊腿。


    昭离碰了下,食指被热油烫到,轻轻吹气问道:“这怎么吃啊?”


    姜婋一指她怀里的匕首,“用这个。”


    见昭离咬着手指发愣,姜婋摇头轻笑,从腰间拔出小刀,将羊腿最嫩的地方切下,拈起那片肉,挑开面纱,送到昭离嘴边。


    昭离从未被人这般照顾过,只定定地望着她。


    姜婋笑道:“愣什么,快趁热吃了。”


    昭离张口衔住,霎时双目闪出星光:“好吃!”


    她拿出兽骨匕首,刀锋游走间宛如庖丁解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滞不涩,转眼就把羊腿切得片片分明。


    恍惚间,姜婋想到了夏星澜,忙问:“你学过厨艺?”


    “那倒不是。”


    昭离垂下眼眸,语气伤感:“我之前一直在湖州与干娘打鱼为生,客人最爱吃个新鲜,干娘就想到做活鱼片。我和干娘靠着这个手艺攒了些钱,本想跟官府讨一片鱼塘,结果被中间牙人骗了,我干娘也因此一病不起,她在临终前告知了我的身世……”


    她顿了顿,涩然道:“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家里穷,爹娘养不起才把我丢了。没想到我爹竟然是皇帝,他是大昭最富有的人,怎么不愿意要我这个女儿呢?我干娘说,是因为我出生时天象不祥,八字不好,谁养我谁就会倒霉,可不是吗……我娘亲死了,母族被屠,干娘病逝,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却要离开故土,嫁去他国,又被歹人劫走……”


    说着,昭离的眼中泛起泪光。


    姜婋握住她的手:“昭离,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不幸,而是天下女人的不幸。”


    昭离弯刀般的眉眼不解地蹙了蹙。


    “所谓认祖归宗,不过是一派胡言。家庭乃至家族,从它诞生的一刻起,便是为男性服务的。男人垄断了这个世界的秩序,皇帝是男人,做官的是男人,再加之子承父业,士农工商各行的话事人皆是男子。女人除了苦难,什么也无法继承。若这世道不改,便会有万千女子如你一般,生来被抛弃,长大后以婚姻为由被贩卖,沦为生子工具,这一生都被吃干抹净。”


    姜婋一针见血道:“你遭遇的所有痛苦,不赖什么天象,更不怨你的八字,只因你的那个皇帝老爹!”


    在「三从法则」的影响之下,昭离维护道:“我父皇对我很好,他不过是被媚皇后迷惑了……”


    “你可千万别听这鬼扯之言,你出生时媚皇后还未入宫呢!再说了,你爹自己不动这个心思,谁说也不管用。”


    姜婋愤然:“自古以来,世人惯会为天子开脱,什么被女人迷惑,什么听信佞臣谗言,总之怪了所有人,唯独不怪始作俑者那个男人!为何承认一个男人犯错这般困难?”


    昭离塌下双肩,无力道:“可父皇毕竟是皇帝,他要为天下着想,想必一定身不由己吧……”


    姜婋鼻腔一哼:“他是否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不过等你称帝了,不就知道了?”


    昭离忙来捂她的嘴:“你别胡说,我怎么能称帝呢?”


    “怎么不能?你可知回夏便是女主治国,首领叫‘巫珠’?”


    昭离点点头:“我来时看的书中确实写过,而且回夏还有女兵。真没想到,女子体格柔弱还能当兵呢。”


    “谁说女子体格柔弱了?”


    姜婋反驳道:“女子若是体格柔弱,那是因为她自出生起就没有得到好好的照顾。不对!是女宝在娘亲肚子里时就没有被重视。当男孩要喝奶时,母亲会马上喂奶;当女孩要喝奶时,母亲会让她们等待。家里的好吃好喝全都给了儿子,到了女孩这里,只能喂些汤汤水水,吃不到羊肉喝不到牛奶,当然长不壮实了。”


    “再加之,大昭以白幼瘦为美,贵族女子皆裹脚缠足,路都走不稳如何能奔跑呢?缠足令女子的思维就像她们的脚一样被束缚,这一酷刑早就该被废了!你看我,还不是一个人解决掉了那群回夏护卫,而且我跟我哥单挑,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昭离顿时醍醐灌顶:“是啊,我竟忘了我眼前就是一个女将军。”


    “将军就将军,也不用加女字。”


    姜婋挑眉道:“你可知在回夏,她们的称呼官职前不用冠女字,因为默认都是女子。首领叫巫珠,取‘母君’之意;统军叫‘阵母’;老师叫姊师,教我武艺的就是回夏人!”


    昭离听得眼神放光:“真是有趣,你再给我多讲讲——”


    姜婋嘿然一笑:“咱们也别光顾着聊天,你多吃肉。你边吃我边讲……”


    两个人吃着羊肉,姜婋把这五年来搜集的回夏、依兹两国情报一一道来,不知不觉间竟吃完整个羊腿,还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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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壶浓浓的奶茶。


    二人吃的肚皮圆滚,瘫坐在摊位前,根本走不动路了。


    这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提着篮子跑过来问:“姐姐,哥哥,买花吗?”


    姜婋见小姑娘也不容易,便递了几枚铜钱,挑了一束女贞花,她折了一支,顺手别在昭离鬓间,展颜笑道:“好看。”


    昭离歪着头问:“你好像很喜欢女贞花?”


    姜婋道:“这花顽强得很,就连人无法踏足的山崖绝壁,它也可以吐露芬芳,马蹄到不了的苦寒之地,它也能迎霜开遍。”


    昭离莫名想到了自己,问道:“那为何叫女贞这个名字?”


    姜婋答道:“这花名取自回夏,女为「神赐之意」,贞指的是「忠于自己本心」。”


    仿佛冥冥中的某种暗示,昭离的心忽地一震,倏而狂跳起来:“神赐之女,忠于本心,真是好名字。”


    “一个人若能诚实面对自己,忠于本心,便可生出撼天震地的能量。”


    姜婋话锋一转:“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豆烛盈辉之理吗?人的想法好比烛光照亮之处,天方夜谭不过是还未被照亮之地,只要将脑中的裹脚布扔掉,解开思维的禁锢,人生便有无限可能。”


    这话听着令人无比心动,就连说话之人都变得……


    昭离凝目看着姜婋,那双乌黑的眼眸如此笃定。


    她垂下头,手指轻轻捻着发间的花瓣,忽然低声问:“你哥哥……顾将军……跟你长得像吗?”


    姜婋顿时一凛,心道这一问可不容小觑,毕竟是女主角第一次对男主角产生好奇,万一答不好,让女主对男主情根深种了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姜婋只好打起太极:“等你见到就知道了。不过,我哥哥很臭!”


    “啊?”


    姜婋面露嫌弃:“他有口臭,身上也臭,披风也臭。唉,总之哪里都臭!”


    昭离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笑起来,笑声越过面纱,如风铃般荡漾不绝。


    姜婋挠头,自己回答的到底对不对啊?公主怎么这般开心,难道她喜欢臭臭的男人?


    就在这时,集市前方一阵骚动。


    姜婋警惕起身,远远瞧见是一行身着官袍的差役,正在市集中心的公告板上粘贴榜文。


    姜婋递来一个眼神,昭离也起身跟上。


    两人穿越围观的人群,终于看清了那则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告示:


    “呜呼哀哉!吾爱女昭离公主今奉国命,远嫁依兹,志在安抚四方。然苍天不佑,公主途中染疾,芳年早逝,实为朕痛心疾首。


    今特发此诏,愿天下臣民,共悼斯人。”


    刹那间,站在人群中的昭离目光凝定,方才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的手微微颤抖,怀中的礼物倏地从指缝中滑落,狼牙挂坠、琉璃珠子散落一地。


    告示前围观的人也顿时哗然。


    “和亲公主……竟然病死了?”


    “听闻这公主早年间流落民间,还真是福薄命短啊……”


    人群中的议论声依旧不断,但在昭离耳中却渐渐模糊。


    她仿佛站在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她已经被最信任的父皇宣告死亡。


    一时间,昭离眼中之泪恰似断线之珠,滚滚而落,连面纱都被沾湿了。


    姜婋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头。


    昭离伏在她胸前哽咽道:“我……赌输了……”


    “不——这是另一种赢。”


    姜婋道:“公主已死,但昭离犹在。从现在起,你将决定,你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