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蕲年宫

作品:《祖龙赤蛇

    秦王的冠礼由宗正一手经办。


    按礼,男子的冠礼由父亲主持。但秦王是个孤儿,父亲早亡。好在爷爷儿孙满堂,足有二三十个子女,其长子虽然不成器,但也无劣迹,在子楚继位秦王时,他作为长兄也很出了些力,办了几件事。作为大伯父,是替代子楚的当然之选。观礼的宾客包括秦王的其他伯父、叔父、姑姑、姑父,担任九卿的宗室成员,以及在秦氏中有威望的其他家族成员,足足有数百人之多。这一次他们将集体前往雍城,在宗庙内共同见证秦王的冠礼。他们早就不在雍城居住,也很少参与宗庙的活动,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前往雍城,进入宗庙。


    为秦王加冕的大宾和赞宾,对身份地位有很高的要求。他们一般不应是秦王的同族,又要德高望重,这才有资格为秦王加冕。宗正选择了秦王的两个舅舅,姑奶奶和楚王所生的两个儿子。这二人在父亲偷跑回国时,一个才三岁,另一个还在妈妈肚子里。二十多年过去,这两位身兼秦、楚两家王室正统血统的公子,已经长大成人。他们身份高贵,举止雍容,又是秦王的长辈,按理是不二人选;但二人也都不过二十多岁,单从年龄上说,只能算是秦王的兄长;要说是翩翩浊公子倒也没有异议,说是德高望重却实在谈不上。但宗正的理由也很充分:谁能在异姓中举荐一个比楚王孙血统更纯粹的人来?吕不韦虽贵为相国,但他是庶人,连观礼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宗正的安排,秦王一律不表示意见,完全交由三公九卿公议,并由雍城的太后裁度。经过洛阳、咸阳、雍城之间数度往来,冠礼礼仪终于成形。


    二月底,春暖花开,秦王在卫尉和郎中令的陪同下,启程前往雍城。本来,从洛阳到雍城走水路又快又舒适,但秦王不同意,一定要水陆并进,以陆路为主。他道:“王者,民之牧也。民必见王,乃能从之。未知王之所在,彼将何从?”


    根据“天子六驾”的规格,秦王准备了六驾马车。驭手和车右由太仆和卫尉委派,前面由骑兵开道,后面由骑兵押后。随从只有赵高、李斯等十人,不带女眷。应用的物品由宗正和奉常押送到雍城,自然不用秦王押运。护卫、随从沿途所需粮草均由驿站提供,也不用随身携带。就这样,辎车也有一二百乘。


    秦王宣布,自己沿途要进行斋戒,不食荤腥,独居静室,不着锦绣。专门要求每天的餐食只从郎卫们的大鼎中舀取一碗足矣,不要单独置办;而且这事还落实到由赵高等随从亲自办。


    从洛阳到雍城,一千五百余里。如果轻车快马,半个月可到。一般正常行军,一个月也到了。但秦王要按规矩行事,每天只行三十里,几乎沿途的每一处驿站都没有空过,必然要在其中食宿。既然秦王沿途留宿,各地的官员自然会来拜问请安;但秦王自称斋戒,每到一处只独居静室,地方官员一概不见,只让负责安排行程的太仆、卫尉、郎中令与他们接洽。每天朝食后出发,走两三个时辰到达下一处驿站就停下。每天出发后,秦王保持着端庄的仪容,正立在车上,任凭车行如果颠簸,身形始终稳定不乱,令驭手和车右都十分佩服。为了配合秦王的仪容,驭手将车速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内,既保持飞奔的态势,又不至于太快,让车过于颠簸。六驾马车的驾驶难度相比四驾马车高出一个量级,就算是娴熟的驭手驾驶一两个时辰也到了极限,必须要换一个驭手来驾驶。通常,这名驭手就藏在为秦王准备的安车之上。


    从洛阳到雍城基本上沿着渭水岸边而行。这里是关中经济最为繁荣的区域,所谓关中,主要就是渭水沿岸。秦王所过邑里,人口众多,田亩遍野,时时可见耕牛。时值春耕时节,各邑里的邑民都在田间劳作,妇女、孩子们也都会往田里送饭。这时车骑经过,轰动效应不小。虽然对多数人来说不过是惊鸿一瞥,但秦王坚定的身形还是会刻印在人们的脑海中。也许当时他们不知道这就是秦王,但乡谈之中,这事就会公开化,甚至神圣化。


    一路行来,秦王将那个身板挺拔的身影留在了世间。


    到达雍城时,已经是四月中,距离预定行冠礼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十天。嫪毐率雍城各官吏,以及宫掖的男女官将秦王迎入宫中。秦王先拜见了赵太后,赵太后自夏太后丧事结束,返回雍城后,就没有再与秦王见面。母子相见时,嫪毐一直侍候在赵姬身边。赵姬简单地问了问秦王沿途所见之事,就派人将秦王安置于宫里一处殿中。秦王道:“儿为行冠礼,正自斋戒,不宜与母同居一宫。愿独居于蕲年宫,所带军马,亦有所屯。”


    雍城大体以王宫为中心建造。王宫位于城池中央偏北处,在它的南边,并列着宗庙和府库,北边则是集市。而蕲年宫则位于雍城郊外、汧水河畔,距离雍城三四十里。这里三面断崖,只有向雍城的一面是塬地。在它旁边的山上,就是秦王祭祀天地的“五畤”之一。在山脚下修建这么一宫殿,是为了方便秦王祭祀时斋戒、休息。这里地势险要,警卫方便;但远离雍城,周围都是农田,平时只有少数人维护,并没有人居住。听到秦王要求移居于蕲年宫,太后感到十分意外,道:“王宫近宗庙,行礼时可少劳顿。蕲年宫远在四十里外,恐误时辰。”


    秦王道:“儿行冠礼,将亲国政。发愿斋戒,不敢辞劳。愿太后全之。”


    太后再三不允,但秦王一再坚持,称既然已经发了愿,必要如愿而行,天不可欺。秦王带来的军士也都没有解散,就在城外列队。太后无奈,只得应允。秦王带着随行军士立即赶往郊外的蕲年宫。


    送走秦王,太后对嫪毐发牢骚道:“儿大背母,此其谓乎!”


    嫪毐道:“彼宫诸事不便,王稍住必归矣!若居于宫,反于太后不便!”


    太后道:“诚哉斯言!吾正恐吾儿思母也。”便叫女官将避于他处的两个孩子叫来。


    随着秦王到达雍城,观礼的宗亲贵戚也都陆续到达。他们听说秦王未住在雍城,也就都移往蕲年宫。蕲年宫是一组宫殿群,地域比较广阔,宫殿甚多,安排宗亲贵戚住下,并无难度。但秦王只推自己要斋戒,对到来的宗亲一概不见,只由郎中令代为慰劳。


    四月戊申,冠礼前一天,秦王结束斋戒,与众宾客相见。奉常与宗正向秦王介绍了冠礼的整个流程,孝文王的长子,秦王的大伯父作为主礼,楚王的两个儿子,秦王的两名舅舅作为主宾,一起进宫与秦王相见;秦王向他们致礼道劳。他们四人最后一次核验了当天穿着的礼服,以及依次加戴的冠、剑。吃过晚餐,主宾三人先行出发前往雍城,到宗庙中检查冠礼的准备事宜,并在宗正和奉常的注视下进行了一次演礼。秦王则小寐一时,养精蓄锐。


    入夜,蕲年宫中灯火通明,秦王在赵高等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解散的发辫不再重新编起,而是挽在头上,用布束住。从内至外,都换上新的衣裳,穿上礼服,系上玉带。两条玉佩,垂于胯旁。宫外,郎中、宿卫开始集结;秦王的六驾马车也已经备好。


    子时,结束整齐的秦王走出蕲年宫,登上马车,驭手和车右也一并上车,在前军的引导下,向雍城而来。参与观礼的嘉宾也各自上车,跟在后队的后面一起向雍城而来。


    大约两个时辰后,随着东方放明,大队来到雍城城外。奉常和宗正在城外迎接。各军下马,立于城外。雍城内已经静街,并无行人,只有警卫站立在各街两侧。奉常和宗正带着秦王来到宗庙正殿前的庭院中,庭院东侧已经搭起棚子,陈列着行礼所用的各种物品。加冠的四种冠:缁布冠、皮弁、爵弁和冕分别陈设于案上。


    随后,观礼的嘉宾按亲疏辈分,依次而入,就于庭下席上就坐。秦王和主礼、主宾、九卿则坐在东棚之内。宗正作为唱赞的宾相,控制着整个流程。秦王其他几名伯父也都各有职司,立于各处。


    吉时已到,宗正从棚中来到阶前,唱赞道:“请庄襄王神主!”


    观礼的嘉宾齐齐跪起,守候在正殿门外的两名伯父打开殿门。奉常主持,将三牲和酒爵置于案上,秦王执案出棚,上台阶,先于门外跪献。在奉常的礼赞下,三献三祭三奠。


    随后,主礼的大伯父也登上台阶,一献一祭一奠。秦王向大伯父行礼,大伯父回礼。秦王再向庭下观礼的宗亲们行礼,宗亲们也一起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