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外，山顶。


    殊尘站在山前，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小屋。


    他已经很久没回这里了，与其说是太忙碌，不如说是刻意避开，因为在这里的日子总让他不敢记起。


    从前，是因为不能接受白宓听的死，而现在，则是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殊尘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一片枯叶落在了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一下道：“怎么有闲情逸致回到这里，是想我了吗？”


    殊尘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很冷地瞥了对方一眼，道：“路过。你最近很闲吗，怎么天天都跟着我？”


    镜蓝坐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她玩了一会儿树叶，回头看向他道：“不闲，就是觉得妖界马上要有大事发生，心里好奇，就来看看你。”


    殊尘笑了一下，道：“好奇什么？这里都是和辰非无趣的对打，他死不了，我也死不了，很没意思。”


    镜蓝道：“别这么轻敌呀，万一你死了，我也是会很伤心的！”


    殊尘漠然道：“多谢关心，我这个人唯有一点好，就是命很硬，如今只怕还死不了。”


    镜蓝道：“真的吗？别太托大呀，刚在这里夸下海口，万一你就陷入险境让我来救，不是丢脸了吗？”


    殊尘瞥了她一眼，道：“如果需要你来救，我把这条命送给你！”


    镜蓝咯咯笑道：“哎呀，那我可要好好等着！”说完，一阵风吹过，她的身影瞬间就在树枝上消失了。


    镜蓝消失的时候，远处一袭红衣走来，显然是夕雾来了。


    夕雾由远及近一直走到殊尘身边，在他身后跪下，对殊尘恭敬道：“主人。”


    殊尘点了点头道：“走吧。”


    夕雾应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旧屋，问：“主人为何突然来这里？那位老人是和辰非有关系，还是和妖界有关？”


    殊尘摇了摇头道：“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太累了，想出来随便走走。”说到这里，他沉默少许，又道：“夕雾，你派两个小妖伪装成人的样子到这里来服侍他，陪伴着他，到他离开为止。”


    夕雾恭谨道：“是。”


    殊尘点了点头，他木然看着山下白尘海岸的海浪，突然不知为何笑了。


    真可笑。他明明不是什么好人，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泛滥起可笑的同情心。


    想不到，在他们当年离开之后，就有这样一对夫妇住进了这个小屋中。而与他们不同，这对夫妇很幸运，能够相守一生，终老白头。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有些难过，也有些嫉妒。


    可那一点嫉妒的火苗又让他更加厌弃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本就是一个不该存于世间的人，什么都得不到，就是他的宿命。


    嫉妒？他也配？


    刚刚走出一段路，殊尘突然又停下了，目光被山旁的一棵树吸引。他走到树旁，伸手轻轻抚过树干，沉默了很久，突然问：“夕雾，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夕雾怔住了：“啊？”


    殊尘又问：“愿望。村里的人说，秋天树叶落的时候，许一个愿望埋在树下，春天的时候，新叶子会带着愿望一起长出来，那时候愿望就实现了。如果让你许愿，你有什么愿望？”


    夕雾恭谨答道：“夕雾希望，主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殊尘皱眉道：“不是这种。夕雾，不要敷衍我，我问的是你真实的愿望。”


    夕雾犹豫了一下，道：“夕雾希望主人和哥哥都能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夕雾不讨厌在殊尘身边的日子，因为凭她对殊尘的了解，她知道他不会伤害他们兄妹分毫。但这样的日子显然也需要很多谨慎，所以她也早就不再是幼年时有许多雄图壮志的那个小孩。


    毕竟她知道，殊尘不喜欢他们兄妹都太耀眼，那会让他不安。


    殊尘怔了一下：“就只是这样？”


    夕雾继续道：“夕雾的心愿很小，在意的事也很少。平生所愿，不过如此。”


    殊尘沉默了少许，笑了笑：“也不错，这个愿望至少有一半应该是能实现的。”说完，他抬头看向树顶，轻声道：“我却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才好。好像每个人都有愿望，都有自己执念之事，可我的愿望又是什么，我所执着之事又是什么？”


    殊尘安静了很久，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春天本就与我不相称，愿望也与我不相称。我活了下来，却只学会了杀人，哪还有心，又能有什么愿望？”说着，他又低声道：“夕雾，若是有一天我不在这世上了，替我来这里看看每年春天……满满都是希望的春天……”


    说着，他转身向前走去，身影很快融进了冬季的云翳之中。


    ******


    妖界。


    殊尘淡笑着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妖：“给蝶萦姑娘上茶。”


    蝶萦看了一眼殊尘，冷冷答道：“妖王的茶，我没胆子喝。”


    殊尘仿若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他笑着道：“我需要用这种手段吗？杀了你太容易，我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以为蛊虫与毒药只有你哥哥一个人有吗？”


    蝶萦没有讲话，她的心中极为忐忑。进到这里的瞬间她便有些后悔了，她也说不出为什么，虽然殊尘一直待她极为有礼，但她仍是觉得惊惧，且不寒而栗。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殊尘是个极为可怕的人。


    殊尘轻笑着道：“算了，既然不想喝，也没有必要勉强。蝶萦姑娘，你哥哥想让醉云重回妖界，成为妖界之王。但你知道，如果醉云重回妖界，楚陌也一定会跟着他回来，回到醉云身边。这样的局面，你也不想看到吧？”


    蝶萦抬头看向他，问：“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事有很多。现在有一件事，要先让你帮我做。”


    殊尘站起来，俯身在她耳边讲下了一串低语。蝶萦静静地听完殊尘的话，表情依然很犹疑。


    “如果我帮你做到，你答应我，不能伤害楚陌和哥哥……”


    “当然了，待辰非和醉云死后，我就放了你哥哥。楚陌的法力微弱，对我构不成威胁，我也放了他。我说过了，只有和我合作，你才能得到你最想要的。”


    猛地站起来，蝶萦心中猛地下定了决心。


    不管如何，她已经来到了这里。既然已经来了，便也不用再想太多！


    “好！哥哥现在在哪里？”


    对……就是这样。只要达成这件事，一切就都结束了！


    ******


    阴冷潮湿的牢狱里飘动着腐烂的气味。这里是监牢的底层，潮湿的草垛上是斑斑的霉点，空气里霉烂与腐肉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让人几欲呕吐。


    尚息虚弱地睁开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流失。被殊尘封住妖力后，他已经被关了许多天了。这期间，他曾经几次试图催动蛊虫，可是对方居然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可能……以蛊虫的威力，他早就该痛得滚地哭嚎！难道蛊虫没有起到作用？！


    这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缓缓响起。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被粗暴地踢了进来，摔在了他的身上。


    尚息吃了一惊，低头看清怀中之人面容的瞬间，眼中满是怒火：“蝶萦……殊尘，你怎么敢！”


    蝶萦抓住了尚息的手，面容惨白如纸，她对尚息道：“哥……哥哥，你，你快把解药给殊尘。他，他抓了我，给我下了毒……哥哥，我，我全身都好痛，我快要死了……”


    尚息抬头，正对上殊尘那双如弯月一般的双眸。


    “殊尘，你卑鄙！你居然抓蝶萦，她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你连她也要牵扯进来，你未免也太狠毒！”


    殊尘如春风一般温和的脸上露出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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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而惊诧的表情，他隔着监牢的铁栏看向里面的人，道：“你先给我下毒，如今我将这份痛苦还给你的妹妹，这样岂不是十分公平？我狠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尚息公子不会是第一天知道吧？”


    尚息猛地击打了一下铁栏，怒道：“你想怎样？！”


    殊尘看着他，平静地答道：“交换解药，你给了我的解药，她就能活。”


    尚息怒道：“不可能！我不会给你的！”说完，他转身看向蝶萦，跪下对她道：“蝶萦，你不要怪哥哥，不是哥哥不救你，一旦给了他解药，我就再也没有牵制他的法门……”


    蝶萦的脸上闪过了惊恐的神色：“哥哥，哥哥你要救我！你再不救我，就没有人会救我了！三界的争斗不是你我可以挽回的，哥哥，我们不要再管了，我们离开这里……”


    尚息怒道：“不行，蝶萦，绝不可以！你要有骨气一点！即使死在这妖界，也决不能让殊尘达到他的目的！你是我的妹妹，我当然不想看你受苦，可是妖王的位置，怎么能交给这个人？！”说完，他看向殊尘，咆哮道：“殊尘，你不配做妖界之王！你不配！如果你的父亲看到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你，他会为妖界感到羞辱！”


    殊尘听到他的那句话，眉眼弯弯，温柔地笑着对尚息道：“放心吧，他看不到了。我亲手送他去了地狱。他再也看不到了……”


    尚息蓦然明白了什么，向后退了一步：“是你！杀了主人的人，居然是你！”


    殊尘笑着点了点头，温柔地道：“对，是我。和玄卿联手的是我，攻入妖界的也是我，栽赃辰非的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可惜，你是不是知道的太晚了一点呢？”


    目呲欲裂，尚息狠狠抓住铁栏。


    一瞬间，殊尘感觉到体内钻心刺骨的痛楚又袭遍全身。他忍住剧痛，冷冷地看向尚息——想用蛊毒让他屈服？怎么可能！


    蝶萦拉住尚息，急急地道：“哥哥，你和他作对，终有一天他会杀了你的！他答应我了，只要你给他解药，他就放你出去！妖界的事情，我们再也不要管了，好不好？我们和楚陌一起离开吧，求求你了，哥哥！”


    尚息怒道：“蝶萦！我们不能为了性命，背叛我们的使命……”


    蝶萦抱紧了尚息，道：“求求你了哥哥，我真的希望你和楚陌能够好好的留在我身边。你把他身上的毒解掉，我们离开好不好？求求你了……哥哥，求求你……”


    看着蝶萦哭泣的脸，尚息深深地叹了口气。


    “殊尘，我和你做个交易。”闭上眼睛，尚息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为你解除血蛊之毒。我还知道一个方法，可以不用吞噬醉云就让你获得烛心灯巨大的力量——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放手一搏。”


    殊尘冷笑道：“可笑……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帮我？”


    “帮你？别可笑了，我是在要你死，”尚息抬头看向他，也笑了出来，“没有妖王之血的人想要得到烛心灯的力量，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可很快你的意识便会被吞没，成为只知道杀戮的行尸走肉！在你死后，你的魂魄无法转世轮回，只能成为孤魂野鬼，魂魄在百年千年孤寂中逐渐凋零碎裂，最后消于虚无！”


    说到这里，他看向殊尘，又笑着道：“你的魂魄永远无法进入轮回，永远都不会！”


    殊尘只是漠然笑了一下，平静地道：“是吗？那还真是个巨大的代价啊……”


    尚息的目光趋于疯狂，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殊尘？你敢吗？！”


    殊尘没有回答，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妖将里面的蝶萦拉出来带走。牢中安静沉谧，只剩下他和尚息二人面对面地站着。


    “殊尘，回答我！……你敢么？！”


    殊尘的眼中满是冷漠，他对尚息道：“我会回答你的，只是不是现在。”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牢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