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只小小的纸鹤努力地飞动着，它的尾翼闪烁着荧光，在黑夜中如同洒落点点星屑。


    蜀葵伸出手，那一点小小的纸鹤刚好落在了她的手心，小纸鹤低下头来，不再动了。


    蜀葵打开了那只纸鹤，在里面只有草草写下的三个字——


    “明日清晨，鹤丘云间阁。”


    ******


    鹤丘，云间阁。


    酒楼的阿伯好像已经知道了蜀葵会来，一看见蜀葵出现，便直接示意她进入最里面的隔间。这个夜晚的风有一点冷，门前的风铃随着他的走入叮铃铃的晃动着，整个酒楼很空旷，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蜀葵刚进到隔间，就看见归韶已经点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吃的，而他的面前只放了一杯清茶。


    和平常一样，归韶不吃东西。


    蜀葵实在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辟谷？就算身体不需要，但吃东西不会觉得很开心吗？


    蜀葵这次突然见到归韶，心里非常戒备，她不知道归韶突然找她是想聊什么。她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是茈岚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你笨啊！归韶救你是为了醉云，但你不是醉云，醉云和你只能活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更希望你们中间谁活着？”


    蜀葵知道，醉云对归韶而言很重要。


    所以，他难道和辰非目的一致，也是想来劝她牺牲自己复活醉云？


    想到这里，蜀葵心里哀叹——怎么这个世界上谁都想让她死，上辈子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正在思索时，她听见一声很轻的桌子敲击声，抬头看去，归韶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吧。”


    蜀葵虽然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不过如今已经来了，她还是干脆直接坐下先吃为敬。


    有吃的为啥不吃？


    能活一天是一天，总之只要活着，她就必须吃饱！


    反正有人付钱，不吃白不吃！


    想到这里，蜀葵风卷残云，低头疯狂吃了起来。


    归韶也是很无奈，他这辈子很少看见人是这样吃东西的，而且现在坐在对面的人是他，又没有人和她抢……


    想到这里的时候，归韶突然想到了茈岚。如果茈岚还在，大概会和蜀葵打成一团，如今少了一个人，的确冷清了很多。


    归韶叹了口气，道：“你当初被辰非带去了浮台城，是茈岚把你带走的？”


    蜀葵一边低头狂吃，一边道：“嗯！”


    归韶道：“他的幻影还没有消散吗？”


    蜀葵道：“还没有，留了挺久的！”


    归韶沉默少许，道：“若是需要，他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他把幻影留得更久些。”


    蜀葵道：“好，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上次他生气了，后来也不来找我了。”


    归韶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因为辰非要用祭魂之术复活醉云的事吗？”


    蜀葵点点头，道：“嗯，他不愿意，所以生气了。”


    归韶道：“那你就愿意吗？”说到这里，他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蜀葵愣了一下。


    她本以为归韶会想让她留下，却没想到他会愿意帮她，她看向归韶，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醉云吗，你不想她活过来？”


    归韶看向蜀葵，道：“我当然想，但不该用这种方式，醉云也不会愿意。三川四海，六合大千，我会一直一直找下去，终会有地方能够有术法复活她。”


    归韶咽下去的半句话是——哪怕，是以牺牲他的性命为代价。牺牲他的性命没什么可惜，毕竟他本就该为醉云付出一切。


    蜀葵愣了一下，道：“呃，那……”


    归韶沉默少许，突然又道：“鹳鸟。”


    蜀葵更晕了，她道：“啥？？？”


    归韶道：“你问了很多次的问题，我是鹳妖。”


    蜀葵道：“我听殊尘说，妖怪不轻易说出去自己的真身，那你……”


    归韶看向她，道：“但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蜀葵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愣了一下。


    从姑墨城一路磕磕绊绊到今天，她一直想要有朋友，为此总是头破血流，她为救殊尘拿着一张画像跑了不知道多少座城，狼狈不堪，却最终一无所获。


    她告诉自己，不做就一分回报也没有，做了，十次里能有一次被看见，也就够了。


    但是，真的有人会看见吗？


    喜欢她的茈岚死了，虽然他告诉她，她救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得她，会在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候回到她身边，她以后一定会有属于她的同伴，也会有她的家，但是，是真的吗？


    蜀葵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她不想让自己怀疑，因为如果怀疑，似乎就证明茈岚救错了人。


    所以她总是让自己很坚强，让自己看起来毫不担心，可是实际上她的心中，很忧愁，像是落了一场经久不化的雪，将她心里的火焰扑灭。


    可此刻归韶如此平静又坚定地说出了朋友两个字，仿佛突然一瞬间又将她的火焰点燃，蜀葵突然站起来，猛地一拍桌道：“好，朋友！我今天交了你这个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朋友，我有朋友！”


    蜀葵讲到朋友两个字，突然心中感慨万千，心潮澎湃。


    曾经以为她一定会输，她也想让自己认命，所以告诉自己，也许不被爱的人就是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最终也会化为虚无。


    但此刻，她突然感觉自己又能够相信一些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爱她的人，愿意为了救她付出生命，有愿意给她支持的归韶，有一面之缘赠剑教她剑术的阿凤，还有一只对她忠诚的小灵鸟。


    蜀葵伸手到怀里拿出那只小鸟，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小鸟用喙很轻地咬了一下蜀葵的手指。


    归韶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蜀葵，道：“你吃错药了？我们又不是今天才认识的！”


    蜀葵看向归韶，又道：“我也是你的朋友，辰非也是你的朋友，你明明认识他更久，但选我没有选他，这样会不会不好？”


    归韶道：“同道中人才是朋友，如果并非同道，那我们早晚都要分道扬镳，也不可惜。”


    蜀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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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道：“可这样的话，醉云……”


    归韶沉默少许，道：“醉云从不因我妖奴的身份看轻我，她的性格，也不会希望你用性命救回她。就算她不在这里，我也知道她会明白我，所以，我们……”


    归韶本想说，即使让醉云选择，她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我们总能互相猜到对方的心事，所以，才会互相爱慕。


    可话到嘴边，他却又咽下了。


    互相爱慕，他和醉云吗？虽然知道这是事实，可他的心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声音——你配吗？


    归韶看向蜀葵，道：“所以，你还要继续留在鹤丘吗？”


    蜀葵最近心情本来很低落，因为殊尘的真面目，因为辰非的冷漠，她越来越怀疑自己，越来越讨厌自己。


    但今天和归韶聊完之后，她却突然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她看向归韶，道：“留！但不是为了赴死留在这里，是想留在这里找新的方法。归韶，说不定我们可以救回醉云，也说不定我们都不用死……”


    归韶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脑子被殊尘打坏了？”


    蜀葵道：“哪儿打坏了？我聪明着呢！”


    归韶道：“脑子没坏，能讲得出这么离谱的话？”


    蜀葵道：“离开姑墨城的时候，我觉得我不可能可以交到朋友，也不可能有人喜欢我，但现在都有了，我觉得老天对我还挺好的！”


    归韶道：“好吧，虽然我不是很相信，但你想留下来自然有你的道理。如果你见到茈岚记得让他来找我，我会让他的幻影再留久一些。”


    蜀葵此刻突然亢奋起来，她握着筷子道：“我们一起努力，肯定可以救回茈岚！！！”


    从前想到茈岚，她更多是无力，颓然，可今天她突然又重新充满了斗志。谁说她做不到？许多不可能的事后来都发生了，所以，她一定也可以！


    归韶道：“现在这件事很麻烦，魂魄碎片在辰非手里，殊尘又要杀你，殊尘联合了魔尊玄卿，他们两个人都很厉害，辰非好像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想到办法，哪里都是危机，你还是不要贸然……”


    蜀葵之前浑浑噩噩，此刻却突然燃起了极强的斗志，脑子也转得飞快，她看向归韶，道：“反正都是死局了，躲藏起来也未必不会死，不如豁出去试一试！”


    归韶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记得告诉我。”


    归韶这个人不善言辞，但说出来的话却都很真挚。


    蜀葵突然想到了茈岚心中的那个愿望，她看向归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要和溦山对立，你会帮我吗？”


    归韶道：“这事殊尘和辰非都不会插手，不太容易。不过如果需要帮忙，你告诉我。”


    蜀葵愣了一下，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归韶道：“你自然有你的原因，我只要帮你就好了，又何必问那么多？”


    蜀葵很久没有这种有朋友的感觉了，在这之前她感觉到的是颠沛流离，真心错付，但这一刻风吹来时，她看向归韶，坚定地点点头，道：“归韶，谢谢你做我的朋友，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