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作品:《撕夜

    外面的雨势在逐渐转小,洗手间里已经听不到哗啦的雨声,徐宜昭低头在洗手池里洗手。


    来回搓洗了两遍,才抬头。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贺叔叔是长辈,只是帮她去便利店买了卫生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就当那是她爸爸好了。


    徐宜昭这样给自己洗脑。


    不过幸运在她例假刚来,量也不多,没有弄脏自己的裙子和贺今羡的车座。


    她慢步走出洗手间,视线朝路边望去,余光不经意一瞥,忽地顿住。


    公交车站后的那条行人道,有几个没打伞的路人趁雨势转小疾步而行,他们变成一道道幻影从她眼前晃过,纷纷细雨中,唯那挺括的身影伫立于洗手间路口的方向。


    他身形修长,站姿也很挺拔,轻飘飘撑着一柄雨伞站在暗处,光背影就已经很好看了,存在感也半点没有被晦暗的光线比下去。


    “贺叔叔。”徐宜昭礼貌喊他。


    贺今羡转身,将雨伞往前一伸,徐宜昭主动钻进伞下,垂下的手背轻轻擦过他的裤腿,她反应极快退开了半步,即便如此,在伞下的距离仍旧比车里的还要近,近到她似乎闻到贺叔叔身上淡淡的乌木沉香味。


    是很好闻的味道。


    贺今羡当没看见她避开的小动作,垂眸睨她:“好些了?”


    徐宜昭抿唇,点头:“好多了,谢谢贺叔叔。”


    “上车吧。”贺今羡率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徐宜昭望着他这番举动,内心泛起一丝波澜,她想问,刚才贺叔叔是特地在洗手间外面等她么?


    进入车内,贺今羡却没急着发动车子,距离饭局的时间愈发接近,若再不出发将会迟到,徐宜昭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贺今羡沉默的时候,她可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她垂眼,望着腿上摆放整齐的双手。


    这时视线里出现一杯热饮,徐宜昭抬眸望过去,眼里蕴满疑惑。


    贺今羡:“喝点儿,缓和一些。”


    徐宜昭伸手接过,很感激他的体贴,但遗憾道:“贺叔叔,您可能不知道,我的体质对牛奶过敏,这奶茶我还是带回去给柚子喝吧。”


    贺今羡面不改色:“别担心,只是红枣果茶。”


    徐宜昭诧异:“果茶?”


    贺今羡怎么这么巧是买了果茶。


    贺今羡很耐心问:“喝么?一会儿凉了。”


    “喝!”


    车子缓慢行驶,开得四平八稳。


    徐宜昭手里握着这杯热乎乎的果茶,心里微微淌过一股暖流。


    贺叔叔真好。


    贺叔叔真体贴。


    所以这样的好人,为什么外面要那样传他坏话呢?


    -


    二十分钟后抵达望江阁。


    跟约定的七点半时间迟到了五分钟,徐宜昭还没跟贺臻一同来。


    也不知道上去要怎么面对那些长辈。


    贺今羡临时接了个工作电话,徐宜昭便先从车里下来,站在台阶上等他。


    没多久,有车子朝此处逼近。


    一辆酷炫的劳斯劳斯在这辆卡宴后停住,贺臻也从驾驶座下来,注意到站在台阶上的徐宜昭:“昭昭,你不等我怎么自己先过来了?”


    他竟还先埋怨她,徐宜昭不满:“我等你好久,你都没来……”


    她垂着小鹿似的眼睛,委屈巴巴瞪着他,贺臻立刻认错:“是我不好,临时有点事被拖住了,我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你都没回,担心死我了。”


    “信息?”徐宜昭没收到,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都怪你,是因为你失约,我的手机才没电的!”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贺臻很享受这种被徐宜昭区别对待的感觉,她脾气很好,几乎没怎么生过气,平时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随性自在些。


    他自然不会跟她较真:“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才让昭昭的手机没电的。”


    徐宜昭没忍住笑出声。


    她站在台阶上面几节,才勉强和贺臻持平身高,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你是跟谁……”贺臻还想问她怎么过来的,忽地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这处,他转过身,便撞见那双温和却冷淡的双眸。


    没想到是贺今羡,他几乎条件反射的紧张起来,主动喊了声:“爸。”


    贺今羡淡声:“上去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贺臻心下一松,好在养父没有怪他来迟,“不过有您在,一定没人敢批评我和昭昭迟到的。”


    徐宜昭在贺臻面前很放松,也跟着他调皮:“我们就当贺叔叔的小尾巴进去好啦。”


    贺臻忍住想要捏她脸颊的举动:“你还真是调皮鬼。”


    徐宜昭吐了吐舌,笑容娇甜。


    贺今羡看了她两眼,她望着贺臻在笑,不想再看了,索性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进入望江阁,侍应生前头领路。


    贺今羡走在前面,身后是徐宜昭与贺臻同行。


    徐宜昭跟贺臻同岁,两人从十二岁那年相识,时至今日已相伴有了十余年,感情自是深厚。


    平时便有说不完的话,但因贺今羡在此,他们有在刻意压低说小话的声音。


    像两只小耗子似的,叽叽喳喳。


    侍应生送至包厢前,门忽然被里面的人先推开,走出来的人贺今羡的外甥女,司柚。


    “舅舅?您怎么来了!”


    司柚惊喜:“我以为您今晚不过来呢?”


    贺今羡弯唇:“没什么事,来蹭顿便饭而已。倒是你怎么来了?”


    司柚嘿嘿一笑:“我也是来蹭顿便饭,顺便来凑一凑热闹………”


    她说了半晌才发现身后那二人,喜悦招手:“小两口总算来了啊,你们可是今晚的主角,就等着你们呢。”


    徐宜昭脸颊微红。


    贺臻也是受够司柚这大嗓门,皱眉看她:“你一天天话怎么这么密?还打算把我们堵在门口多久。嗯?”


    平白被怼,司柚气得跺脚:“你这狗脾气还是这么差,也就昭昭能忍受得了你。”


    徐宜昭护着贺臻,小声:“阿臻很好的。”


    司柚瞪了贺臻一眼,过来拽徐宜昭进去,“昭昭,你跟我坐一块儿。”


    包厢内摆了一张大圆桌,除去几个空出来的位置,几乎已坐满。


    贺、徐两家,除了贺今羡的嫂子之外,几乎都到齐了。


    徐元振和文芊,徐致远以及徐欣染坐一边。


    主位那座的正是贺家的老爷子,贺家旁的亲戚挨着贺老爷子坐。


    说是贺、徐两家的饭局,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吃饭是其次,今晚的相聚是有其他的重要事宜。


    酒过三巡,徐元振没忍住开口,他看向坐在一起的徐宜昭与贺臻,感叹道:“看起来还真是般配啊,说来,这俩孩子也算是我们这些长辈看着长大的,什么时候能见到阿臻跟昭昭步入婚姻的殿堂,我就满足了。”


    贺老爷子笑笑不语,端起茶盏微抿,他爱喝酒,但因身体不好,戒酒多年,这种场合只能品品茶水。


    “昭昭跟阿臻还是太年轻了点儿。”


    这话顿时让徐元振警铃大震,“二十二也不小了,当初我跟昭昭的母亲也是这个年纪结的婚,婚后感情照样甜蜜和睦。”


    徐元振殊不知自己举的例子多没有说服力,京圈谁人不知,程颖嫁给他没几年便病逝了,他若真的有半分关心自己的妻子,也不至于让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徐宜昭不语,默默吃面前的菜。


    这时她的碟子上出现了一块剥好的罗氏虾。


    她侧眸望去。


    贺臻在朝她挑眉,这是他每次哄她时的小癖好,也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徐宜昭莫名心情好了些。


    等再抬头,视线朝对面望去,猝不及防撞入那双儒雅沉静的眉眼。


    她心一跳。


    隔着一张圆桌与贺今羡四目相对,他从容不迫望着她,像在无声传递一些她看不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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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宜昭忽然就想起,他当时下车去给她买卫生棉的背影。


    她心里觉得怪别扭的,错开目光。


    此时饭局的话题还围绕在徐宜昭跟贺臻身上。


    说来两家维系关系的桥梁是贺、徐两家的婚姻,这桩婚姻是从贺老爷子那代便已定下,但总是阴差阳错没有结成,这才轮到了徐宜昭这代。


    关于自己的婚事徐宜昭说不上话就算了,贺臻实际上在贺家也说不上话。


    他只是贺家的养子。


    他的婚姻自己无法做主。


    作为贺臻养父的贺今羡,在饭局中从始至终都未曾表态,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他的养父点头,他是必须要娶徐宜昭的。


    他自小就明白一件事,昭昭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将来要照顾一生的女孩。


    成婚早晚对他而言,没差。


    贺家对婚事态度是冷处理,谁都看得出来,只有徐家在急这桩婚事。


    “贺先生,您怎么看?”徐元振没办法,只好询问贺臻名义上的养父,既然贺老爷子迟迟不点头,他只好找贺今羡。


    如今这贺家到底谁做主,他也清楚。


    贺今羡神色冷淡,面上琢磨不出表情,他许久没有接话,惹得徐元振后背生汗,后悔问他。


    虽说他跟贺今羡属同一辈的身份,但年龄间也差了十几岁,贺家兄弟俩,相比贺今羡去世的那位兄长,他倒是更惧怕眼前这位。


    贺今羡也是白生了张菩萨般温和的面容,那骨子藏得倒全是反人类似的狠戾。


    忆起十几年前徐家对贺家做的那些事……贺家还愿意认下这桩婚事,他才该感谢祖坟冒青烟了。


    饭桌间都沉默起来,没人敢在贺今羡的面前插话。


    不知等了多久,便听到一道和煦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觉得比起长辈,更该询问他们的意见。”


    徐元振由悲转喜,询问小辈的意见,那不就是马上要订婚了。


    “昭昭,你贺叔叔问你愿不愿意嫁给阿臻。”


    徐宜昭猝不及防:“我……”


    她有点紧张,侧眸看身旁的少年。


    她跟贺臻有十年的情谊,嫁给他自然是愿意的,但她父亲未免太不给她台阶下了,当众这样问,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


    贺家目前没半点要给她跟贺臻定下婚事的意思,她这头要是迫不及待说要嫁,她还怎么做人?


    她蜷了蜷手指,骑虎难下,脸色变得更白。


    贺今羡不动声色沉了目光:“就到此为止。”


    徐元振心尖慌张一跳,以为婚约要作废。


    随即又见贺今羡慢条斯理站起身,肩膀挺括,过高的身量无形中给在座所有人压迫感:“我想起手里有点事儿,要先回一趟公司处理,你们继续。”


    徐元振顿松一口气,连忙笑道:“贺先生慢走。”


    贺老爷子没说什么,继续拉着徐元振喝茶聊天。


    贺今羡从里面出来,行至徐宜昭身旁时,眼神一瞥,意外捕捉到两人在桌底下相牵的双手。


    白皙柔软的手,被贺臻握在手心。


    他黯了眸子,阔步离场。


    -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车门落锁,贺今羡懒散地往椅背上靠,单手扯开束缚的领口。


    车载香薰的味道很好闻,他却觉得有丝烦躁散不去。


    贺今羡侧眸朝副驾驶看去一眼。


    那什么都没有,空无一人。


    很快,他目光锁住杯架上放着的那半杯,还没喝完的果茶。


    他没迟疑,伸手取来那半杯果茶。


    随后垂眸,薄唇轻轻含住吸管。


    吸管没有半点该主人的余温,只有微微,不够明显的湿润。


    他感到遗憾。


    含了片刻,大概是心理作用的驱使,他竟是能感觉吸管上那股幽香在他唇齿间萦绕,好似隔空含住了她的唇舌。


    他就像在沙漠中寻到甘泉的迷途旅者。


    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心中散不去的燥意稍微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