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两重心

作品:《正是梦归处

    三更时分,归梦与祖遐在陶靖的安排下,驾一叶小舟朝鱼梁洲而去。


    鱼梁洲本是汉水中的一个大沙洲,在襄阳城东南侧的江心,与襄阳、樊城成三足鼎立之势,控制了这里等于控制了通往襄阳的水路。


    汉水波涛浩渺,小船摇摇荡荡。祖遐在船头摇着桨。


    归梦坐在船尾游目望去,只见月射寒江,波光如练,澄空万里,星辉灿然。


    她暗想,此时若非战时,这景色想必更加怡人。


    小船行出数里,鱼梁洲已隐隐在望。只见洲中水寨灯火点点,临水一侧,木桩林立,栅栏环绕,港内井然有序地停靠着无数艨艟斗舰,旌旗招展,连绵不绝,更有数艘十余丈高的楼船森然屹立。


    祖遐忽道:“在想什么?”


    归梦被这壮观场面震撼,叹为观止,听得他问话,回过神来,悠悠道:“我在想……我一个女儿家去到军营中,会不会不妥?”


    祖遐回头瞧她一眼:“这可不像你这个离家出走满天下乱闯的女儿家会说的话。”他沉声道:“我说过——与我在一起,天下无处去不得。”


    说着,船已入栅,哨塔上早有哨兵瞧见,远远问话,祖遐大声报上姓名。闸门开启,二人停船登岸,下了栈桥,早有接引的士兵领着他们进入水寨。


    归梦心中奇怪,跟在接引士兵身后,悄声问祖遐:“莫非他们都识得你?怎地我们这般容易就进来了?”


    祖遐微笑不语。


    归梦一路看去,营地中一排排兵舍星罗棋布。中军一座大帐,竖着一杆晋军旗帜。


    那士兵指着不远处的大帐道:“刘将军就在里面,二位请进吧。”


    刘将军?归梦跟着祖遐掀帐入内,见一名身着铠甲的彪形大汉背手而立,正看着墙上的地图,听见有人入帐,便即转过身来。他高鼻鹰目,眼中精光烁烁,面上胡须蓬乱拉碴。


    归梦一惊,原来这刘将军便是那日虎头山军营中的那个刘将军。


    刘将军一见祖遐,立时快步迎了上来,朝祖遐肩膀捶了一拳,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声笑道:“你小子叫我好等!咱们可有多少年没见了?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刘峪这个兄弟了?”


    祖遐揉了揉肩膀,淡淡道:“你嗓门这么大,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顿了顿,问道:“远书呢?”


    刘峪笑道:“他在营房。他早算到你今夜会到。”


    祖遐道:“难怪,我们一路上如此顺利。”


    刘峪目光移向归梦,疑惑地看着祖遐:“这小娘们是谁?”


    归梦看着刘峪,想起这人当日不但将一众女娘放逐,更辣手杀害了几十名新兵,心中对这人老大不满,又听他言语粗俗无忌,更增嫌恶,当下沉着俏脸,不发一语。


    祖遐伸手揽过归梦,正色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请你言语间务须检点一二。”


    刘峪一怔,打量一眼一身男子装束的归梦,朝祖遐嘻嘻笑道:“你何时定了亲了?啧啧,这可是万年铁树开了花!恭喜恭喜,这杯喜酒老子吃定了!”


    他说着又转向归梦,大剌剌笑道:“原来是弟妹,失礼失礼!”目光忽越过二人,笑着朝后方招手道:“咦,远书你来了,正好,快来见过大嫂!”


    归梦后背一僵,脖颈儿好似也不能转动了。祖遐的左手明明只是虚搂在她腰间,她却觉得如同被烙铁火炙一般。


    身侧一缕风动,拂来淡淡沉水香气。归梦再一抬眸,眼前一人白衣如雪,似玉山巍峨,笑容潇洒中又带几分亲切,正是明铮来了。


    归梦只瞧了他一眼,便强抑着自己垂下眼眸。天晓得,他的一眉一眼,一言一笑在她梦中出现过多少次。可真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却不敢多看。


    她生怕再多看下去,她会难以自持,她会暴露自己的心事,会让好不容易建起的心防崩溃,会把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统统推翻。


    祖遐察觉臂膀中的娇躯轻颤,下意识地手上搂紧了一些。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明铮,笑问:“远书,你可会祝福我们?”


    归梦心乱如麻,既想挣脱祖遐的手,又不想就此破功,只能苦苦按捺住。


    她偷偷斜眼上瞟去看明铮神情,一看之下却是如堕冰窟。


    明铮只是一瞬间的微微惊愕,随即便镇定如常,嘴角含笑,似是丝毫不以为意。


    归梦心一横,不待他开口就抢先唤了一句:“大哥!”


    明铮一怔:“你……”


    归梦嫣然一笑,盈盈向他福了一福:“大哥你忘了?在寻阳你留下书信,说要与我结为金兰,还祝我与士稚早日成婚。”她说着侧首笑对祖遐说:“士稚,都怪我忘了和你说这一桩事——远书与我既是兄妹,他又怎会不祝福我们呢?”


    她下巴微扬,面上似笑非笑:“大哥所赐,小妹一字一句绝不敢忘。”


    她犹记得那封被她撕得粉碎的信笺,上面短短几行字,却是深深刻在她心里——身如不系舟,岂敢攀贵德。感卿千金意,愿结金兰契。


    金兰契……


    明铮木然片刻,忽又拱手一笑:“不错,不错……”话语中似是带着无限真诚:“再次贺过,祖兄与岑姑娘,正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归梦听在耳中,只觉嗓子发涩,心也似碎了一般,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奔出了大帐。


    她脚下胡乱奔走,直朝那僻静黑暗处奔去,不愿教任何人瞧见她面上神情,直奔到营房后无人之处。


    只因她还是学不会做戏,喜怒哀乐尽都挂在脸上。


    明明想好了,内心打定主意了,待此间事了就与祖遐一道回建康完婚。可一见他,又是方寸大乱。


    她双膝一软,靠着一处矮墙蹲下,喃喃道:“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别想了,时候到了自有答案。”祖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


    归梦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瞧他一眼,又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对不住,我……”


    祖遐淡淡打断她:“不必说了。你想说的话已全在我心里。”他朝她伸出手去:“等打赢了这场仗,再谈风月。”


    归梦怔怔望着他半晌,忽而破颜一笑:“好。”她握住他温热的手掌,借他力道站起,不料蹲得久了膝盖酸软,站立不稳,竟朝祖遐怀中倒去。


    她闻到祖遐身上的男子气息,一时又有些迷乱。寒夜寂寂,四下无声,冷月孤悬,这世间似乎只剩她与祖遐二人。似乎只有祖遐温热的胸膛能慰藉她心头的悲苦。


    她的手没有着急推开他,反而攥住他的衣襟,就势轻轻偎住他。


    祖遐的手迟缓地、轻柔地抚上她的秀发。


    二人的身影交织一处,远远的,黑夜中,似有人在无声叹息。


    是夜,明铮将自己的营房让给了归梦与祖遐,自去与刘峪同宿大帐。


    军中营房虽小小,也比当日船上的船舱宽敞许多。


    祖遐在房中细心地挂了一道布帘。


    归梦也已习惯了与祖遐同宿一处,对他很是信任,全无任何提防。虽然每夜还是和衣而睡,但她睡得分外踏实。只要有祖遐在,她就很安心。


    夜深人静之时,她听着祖遐的呼吸声,隐隐觉得自己对他生出的是一种超出男女之情的情愫,比兄长更亲厚,却少了些炽热,很是复杂,让她想不明白。


    便如祖遐所说,先打赢这场仗,暂且将儿女私情抛开。


    来到水寨,她才知晓,军中竟有一半以上的士兵感染了热症,就连随军大夫也病倒了。


    如今救治士兵的事已由明铮一力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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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他早已将染病或是已有轻微症状的士兵与健康的士兵区分开来,分到不同的营房安置,只是这病过人极快,每日都有新的士兵染病。


    所谓热症,乃是发热不止,高烧不退,多是伤寒外感时邪。伤寒种类极多,若找不到病因便难对症下药。


    更何况,根本没有足够的药。军中药材短缺,归梦将包袱中所剩不多的药材都贡献了出来亦是杯水车薪。


    大帐内,刘峪、祖遐、明铮并几名副将正在商讨军情。


    刘峪狠狠一拳锤在桌案上:“羌狗当真可恶!先是在上流铁索横江,断我军粮船补给。前些天好不容易在虎头山痛快打了一仗,如今这鱼梁洲水军又是半死不活,只能憋屈着龟缩不出,真他奶奶的气闷!”


    祖遐问道:“粮草还够支撑几日?”


    “最多七日。”副将王道济说。


    “秦军的目的在于消耗我军战力,如今士兵病倒大半,实力十不存三。莫不如主动搦战,倾力一击。”明铮道。


    祖遐与王道济皆颔首赞同。


    刘峪沉吟一番,目中闪过狠厉与兴奋之色:“好,七日之后,便是决战之期!老子非把羌狗打回狗窝去!”


    傍晚,患病士兵营房内,归梦以丝绢覆面,正给一名重病昏迷的士兵诊治。她将金针在烛火上小心炙过,再分刺诸穴。


    脚步声动,一道青色身影走至她身边,默默瞧了一会儿,待她针灸完毕,方才出声温和道:“下针的速度可再快些,力度重一些。”


    归梦心里虽知明铮说的是对的,面上却冷冷地不搭理。


    那日她自祖遐口中得知军中疫情,便自告奋勇地要来救治士兵。祖遐自是无有不允,只叫她留意自己身体,切勿被过了病气。


    她每日熬药针灸,与明铮抬头不见低头见,却硬是忍着不与他说话。


    她从未问过明铮一身医术是与谁学的,但显然他比她、比军医都高明许多。


    她针灸完一人,又起身去看炉上的汤药熬得如何。


    她走到炉前坐下,余光瞥见明铮在给一人诊脉,她默默将目光转回,伸手去掀药罐盖子。


    “啊——”她一时心不在焉竟忘了用帕子隔热。药罐盖子固然滚烫,罐中腾起的热气更是灼人。她被烫得下意识丢了手,手一松那瓦盖便掉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气急,正要弯腰去捡碎片。眼前忽地青影晃动,明铮拦住她:“别动,让我来。”


    他温润的眼眸轻垂,有明显的关切:“我看看。”说着伸手轻轻去拉她被烫的右手。


    归梦却是后退一步,冷冷道:“不要你管!”


    “别闹,小心起泡留疤。”他柔声劝道,牵过她的手。


    原本白嫩的手指已烫得泛红。他拉起她:“走。”说着拉她到了水缸处,挽起衣袖拿起缸中水瓢舀水,不断给她的烫伤处浇水冲凉。凉水冲过,原本被烫得灼痛的皮肤舒缓了许多。


    归梦怔怔望着眼前垂首弯腰为她舀水的明铮,脑中忽然响起祖遐说的那句话——“因为他心中有你,你亦放不下他”。


    他心中真的有她吗?


    水缸的水面轻晃,倒映出二人身影,一青一白,看起来好生般配。可随着水瓢入水搅动,那两人身影又消失不见。


    不,这又算得什么?她早该明白,这就是他的一贯手段,吹皱一池春水,让她以为他对她有情,但当她真的再对他鼓起希望,他又忙不迭地拒绝,再逃到千里之外去了!


    绝不能被他迷惑。


    归梦想到此处,蓦地一把推开明铮的手。水瓢掉入水缸,水花溅起,明铮猝不及防,俊颜上也被溅了几滴水珠,微微错愕地望着她。


    她跺跺脚,恨恨叫道:“我不要你管!谁要你假好心!”一转身,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