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度关山

作品:《正是梦归处

    “这岂不正合你意?”祖遐仰脖灌下一口酒,淡淡道。


    “什么话!”归梦脱口道:“我虽然不想嫁你,也不至于盼着你死啊!”


    祖遐侧首看向她:“这是不是说明,你也没那么讨厌我?”


    归梦低头避开他目光。


    就知道不能对这人假以辞色。


    她深呼口气,坦然道:“我本就不讨厌你。若你不是一意要娶我,我想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甚至是知己。”


    在男女之事上,她从来不会矫饰做作,心中如何想,嘴上便如何说。


    祖遐仿若未闻,遥望着远处浩渺江水默然出神。


    归梦等不到他回话表态,顺他目光望去,星汉西沉,水天相接,江面如同一整块平滑墨玉,并无什么特别。


    “你在看什么?”


    “谷田。”他随手遥指江岸:“先时邓艾提出屯田,羊公为了屯田,终也老死在荆州。朝廷屯田本是为了灭吴,只是这一等,就等了三十多年。”


    祖遐悠悠收回目光:“我的祖父、父亲均是战死的。南渡之时,父亲战死,母亲殉情随了父亲。是祖母一手养大了我,十四岁,我便从了军,继承祖父、父亲的遗志,此生只想戮力王室,克复神州。我在豫州操练祖家军,抗击羯族,一晃已然十年。”


    归梦第一次听他说起生平,遥想他中流击楫的少年意气,冲锋陷阵大败敌军的模样,颇有些悠然神往:“听闻十年间你数次击退羯族石勒,世人都说‘有祖将军在一日,羯族便不敢来犯’。很是了不起啊!”


    酒壶空罄,祖遐随手将之丢入江中,喟然道:“我再了不起又如何?朝中满目疮痍,佞臣横行,良材不得重用。上至九五,下至黎民,无不苟于偏安。驱逐胡虏,北伐中原,怕终究只是梦幻泡影,镜花水月……”


    归梦望着祖遐英挺侧颜,又听得他话语满含愤郁悲戚之意,忽地涌起一丝怜意。


    大约今夜的他格外与往日不同吧。


    纵是雄鹰,鹰击长空,也有疲累委顿之时。


    她欲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是于家国之事,见识浅薄,一时拙于言辞。


    忽见一名船工哼着小曲拎着两坛酒上得船来,忙伸手招呼,掏出一块碎银,问其要了一坛子酒。


    归梦抱着酒走到船舷边上,夜风凛凛,淼淼大江东去,顿觉人之渺小。


    这寰宇穹苍,山川大河,斗转星移,又岂因人的意志为改变?她浅浅饮了一口,入喉辛辣。临江当风,此情此景,忍不住信口吟诵:“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


    祖遐静静听完:“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也对生死有所参悟。”


    “算不得什么参悟。只是我以为,人生不过弹指七十年。去掉十年老弱,十年懵懂,不过五十年之久。若再去掉吃饭睡觉,苦读做工的时辰,又少了一半……如此算来不过二十五年的时光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何不趁着年轻,趁着身子康健之时尽力而为呢?”归梦将酒坛抛给他。


    祖遐信手接住,琢磨着她的话:“想做的事……”


    “如你所说,你自幼便挑了一副极重的担子在身上,保土安民,全无一日松懈。你承继了祖辈遗志,可是你自己呢?难道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很想很想要得到的人事物了吗?”归梦偏着头认真问道。


    祖遐饮下一大口酒,忽而目光灼灼看向她:“谁说我没有?”


    归梦听出他意有所指,被他明亮眼眸注视着,面颊逐渐发烫。


    她忍不住暗骂自己作茧自缚,正羞怒间,祖遐已噙着一丝笑意把目光转回。


    她一跌足,飞快地回舱去了。


    此后十余日,祖遐均是早出晚归,清晨归梦醒来之时他已不在舱内,入夜休憩之时他才进舱倒头就睡。除了将一日三餐送入舱中,他几乎不与归梦打照面。


    归梦只道他心中渐渐想开了,便也乐得轻松。只是她性子活泛,长日钻研医书之余,也觉无聊。


    船自夏口转入汉水,但见汉水浩浩汤汤,贯通南北,河上船只白帆如云,龟山北岸石矶临江而立,两岸野花杂树林立,一眼望去,点点绯红映起春色。


    若非战时,归梦应当是很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景致的。但甫入荆地,她已隐隐感到肃杀萧索之气。


    船到江陵,忽听甲板传来喊声:“过不去啦!过不去啦!”


    归梦忙奔出舱室,只见数道铁索横于江面,已将汉水隔成两段。


    船主见状呼天抢地:“完了,全完了!这一船子货本是要送入襄阳交割给货主的,如今……”


    一旁祖遐走来,冷然道:“若还想收回点本钱,就赶紧下锚靠岸。这一船人的身家性命你可赔不起……”


    归梦有些诧异,正要询问。他却已随船主转去舵手处。一众船工慌慌张张扯下风帆,船主张罗着卸货,船客纷纷卷了各自细软。


    跳板甫一搭好,众人即刻弃舟登岸。


    归梦心中惴惴,怀抱着包裹,上了岸竟不知何去何从。明明她不愿祖遐跟着自己,此时却忍不住偷眼瞧他,见他默不作声,她只好随着零散诸人朝西南而行。


    如此走了一程,经过一处村镇,却不见农人住民。又走了约莫十几里路,众人已是饥渴不堪,正就地歇脚,却遇上一群汉人百姓迎面走来。


    一问之下才知,晋军与秦军之战已波及甚广,前些日子秦军封锁了汉水航道,意图断晋军补给,近日又有秦军自山中出没,到村庄劫掠。故而襄阳乃至江陵附近村落的居民纷纷弃了故园,逃难去了。


    归梦见这些逃难的村民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又想起自建康来时见着的北来流民。战乱一起,千村荒芜,万户流离,真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船上数十人得闻前方战事吃紧,更是害怕,纷纷没了主意,有的甚至放弃去襄阳掉头回去,唯有那船主与几名雇来的船工仍旧向前。


    船主不舍那一船货物,坚持要入城交易。船工未领到工钱,只得冒险相随,几人扶着驮了货物的牛车而行,一路上几名船工牢骚不断,直嚷着走不动了。


    那船主极为精乖,他早前就领教过祖遐的功夫,也知归梦要去襄阳祖遐必定跟随,故而才大着胆子拉着两车货物,想着一路上有祖遐在,大可仰仗此人。


    故而其一路之上对归梦与祖遐甚是殷勤,干粮清水皆是先奉与二人。


    祖遐看破其心思也不说破,归梦却当这船主人善心热,赶路之时与船主和几名船工说说笑笑,只独独不主动与祖遐说话。


    一行人晓行夜宿,顺着荆襄驿道走了几日,已到了宜城郊外。


    归梦这几日睡的皆是草棚破屋,身子倦乏精神不济,走路过多双足也磨破了。亏得那船主将牛车上挤出一点空位让她乘车而行。


    其时朝暾初上,白雾弥漫,林间树梢上烟雾霭霭,山路上除了他们一行并无一个人影,唯有牛车辘辘轧在泥路上的细微声响。


    “等等。”祖遐弯下身,低头细看地上泥土印迹。他又朝前走了百步,再看地上,眉峰不觉拧起。


    船主疑惑道:“怎么?”


    祖遐简短道:“这是双轮辎车的车辙印,印迹尚新,大约运送补给的粮队才过不久。”


    归梦一看确实如此,欢喜道:“那我们走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们!”


    祖遐淡淡瞧她一眼,归梦心思被他看破,微红着脸嘴硬道:“我、我说错了吗?”


    “走吧。”祖遐面上不见喜怒。


    若是遇上运粮的官兵,说不准便能向他们打听到明铮的所在,再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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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可跟着他们去军营,再想办法探问。


    归梦想到这里,连牛车也不坐了,脚步轻快地一个劲儿向前赶路。


    众人行了一程,忽见前方隘口似乎袅袅升起烟雾,隐有火光。


    “这……这是什么回事?”一名船工怪道。


    祖遐果断道:“你们留在此处,我去前面看看。”说着疾步如飞,消失在小路尽头。


    归梦等人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祖遐回来。归梦不耐,对其他人道:“我们也到前头去看看!”


    船主与几名船工面面相觑,船主为难道:“小哥,那位少侠吩咐了,咱还是在此处等候吧……”


    “胆小鬼!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她说着拿上自己的包裹,独自朝山隘口而去。


    山风阵阵,归梦转过小路,前后四下皆是无人,只她一个,不由有些心怯。突地听到林梢传来几声鸦鸣,身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眼看前方火光似乎已熄,唯有阵阵白烟飘散,鼻息间逐渐闻到烧焦的气味,她加快脚步朝前奔去。


    她脚下奔着,心里却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她过于软弱?明明她不愿祖遐跟着,却又忍不住地想去依赖他?为何他才离开片刻,她的心里就开始发慌了?是担心他还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呢?


    正胡思乱想着,已顺着烟气奔到了隘口前的一片空地,烟雾缭绕中,祖遐背身而立。


    她放下心来,正要开口相询,却见四周土地被烧得焦黑,再仔细一看,惊得她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只见地上零零散散,横七竖八地倒着十来具尸体,身穿晋军军服,四周散落着部分尚未燃尽的粮车车身。


    归梦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才道:“怎、怎会这样?是……是秦军?”


    祖遐弯腰伸手在一个官兵身上摸索一阵,摸出一块令牌,又从地上捡起一把腰刀。


    “秦军埋伏在此,杀人烧粮。”祖遐将令牌翻转:“他们是寻阳来的粮兵。”


    归梦看了看,令牌与腰刀刀柄上果然都刻着江州府的印记,朝廷的粮船多半都是自江州寻阳中转的。


    这些官兵年纪看着都不大,却遭此横祸毙命于此。战时人命如草芥当真一点都不假。想着他们家中或许还有妻儿父母,归梦便觉一阵心酸,当下拿起一柄腰刀在地上掘了起来。


    祖遐道:“你做什么?”


    归梦头也不抬:“当然是埋了他们,总不能这般曝尸荒野吧。”


    祖遐也取过一柄刀,一道帮忙。二人正忙碌间,船主带着几名船工也赶到了,见了这般阵仗都吓得魂飞魄散。


    归梦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我当你们掉头回去了呢!”


    船主陪笑道:“哪能呢?你前脚走,咱们后脚就跟上了。”说着便指挥几个船工一起,强忍着血腥之气帮着搬运掩埋尸体。


    祖遐将士兵身上盔甲尽都脱下,捡了几副丢给他们:“穿上。”


    船主畏缩抗拒道:“不成不成,若是再遇上秦军,咱们还能有命吗?再说了,这死人衣服,多不吉利!”


    “废话少说,穿是不穿?若是不穿,你们也不用与我同路了,自行走吧。”祖遐将盔甲朝地上一掷,冷冷道。


    归梦隐约猜到祖遐的心思。前方若再有秦军,他们穿上便可诱之以敌。如此一来,晋军后续粮队再走此路,安然通过


    的概率便高出许多。


    她也不说话,只默默拣了一副无甚损伤尚算干净的盔甲套在身上。


    祖遐看见,欲言又止,冷眸中浮起一抹激赏之色。


    船主心中暗道:若是离了此人,自行赶路,哪里能平安到襄阳?当下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听命行事。


    于是一行几人掩埋了尸体,拉着两辆牛车,再度上路,看起来便如一队押送粮食的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