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枉凝眉

作品:《正是梦归处

    “你倒是坦白。”祖遐的眼眸中倒映的烛火光影摇曳不定:“特地过来便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归梦忙道:“当然不!我确实担心你的伤势。我瞧你与我一样也是耿直的性子,所以才直言相告……”


    祖遐冷冷打断她:“你救过我祖母一命。但使你有所求,祖某自当满足。”


    他侧身躺了下去,不再理她。


    归梦见话已说清楚了,便轻轻退了出去,将内室的门掩上。


    廊前的屋檐下滴滴答答落雨不停,暴雨如注,打在廊下与石阶上,激起一阵水雾。


    原来雨竟已这么大。


    冬日的雨最是寒凉。


    紫芽拿着伞迎了上来:“梦娘,身上有伤,仔细染了风寒。”


    归梦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倘若她的话不小心伤了祖遐,那也只能伤了。他于她有相救之恩,她本该报答,但她不能把她的终身大事作为感谢的报酬。


    更何况,若论救命之恩,明铮也曾经救过她……


    本是两日的田猎,因着归梦与祖遐出了意外,也因突如其来的暴雨被迫结束。


    申时,太子特地来探望归梦的伤势,见到她已无大恙便也放下心来。他念在归梦和祖遐身子有伤,本免了他二人出席晚间的宴会,但是归梦却坚持要参加。


    她本就是为了多见明铮一面才央着太子带她来此次田猎的,若是晚宴不去,岂不是又少了次见到明铮的机会。


    何况她已从太子那得知,此次田猎中明铮收获不少,桓超似乎格外赏识他,认定他为此次田猎的头筹。


    依照常例,每次田猎的头筹必是有奖赏的。不知今晚的饮宴,明铮会得到什么嘉奖?


    骤雨初歇的夜,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寒意。


    归梦携着紫芽走到饮宴的大厅外,见着一列姿容俏丽、装扮轻薄的舞姬同手拿器乐的乐师匆匆经过,绕过厅堂朝后面去了。


    她蓦地停下脚步。


    紫芽关心道:“梦娘可是伤处疼吗?”


    归梦摇摇头,许是看错了,她总觉得那列姬人里有一个背影有些熟悉。


    今日宴会,明铮的位置被安排得极为靠前,太子萧益坐在主位,桓超坐在左首,右首便是明铮。


    他一袭青衫,整个人恍如雨后青松翠柏,朗逸出尘。面上依然还是淡淡的笑,似乎坐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无区别,宠辱不惊。


    归梦在宴会前就跟萧益提过,希望这次能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他果然如约办到了。归梦的左右两侧都是平日并不熟悉的一般士族子弟,也免了烦扰。


    她在不起眼的末席远远看着,桓超这样一个传闻中野心勃勃的大权臣,外表虽气势摄人,但对待明铮这样一个出身不够高的寒门晚辈,他竟表现得亲切热络,十分随和。桓超这般态度,自然引得一众高门子弟明面上附和追随,只暂时把对明铮的不满藏在肚子里。


    在众人眼里,明铮这样一个寒门庶族,先是凭借裙带关系得了太子的抬举,如今又有桓大官人的赏识,当真是如鸟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般,岂能不遭贵族们的嫉恨鄙夷?


    上首几位相谈甚欢,推杯换盏。太子与桓超聊得兴起,二人时不时大笑几声。明铮则是恭谨谦逊,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酒过三巡,夏侯权忽走到太子与桓超身旁,低声说了几句。桓超大手一挥,吩咐了什么下去。


    有内侍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中丝竹之声悠然响起。


    数十名绾着垂髻,艳丽妖娆的歌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她们容颜妩媚,姿态婀娜,随着舞姿摆动的一双双裸露的雪白玉臂令人目眩神迷。


    一曲柔靡歌舞方罢,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悠扬而起,宛转悦耳如清泉流响,又似轻云出岫。众人循着笛声望去,只见训练有素的舞姬围成一个圆圈,如众星拱月一般聚拢再散开。


    众女散开,那圆圈包围的中间正立着一位吹笛的美人。她一身轻绢白衣翩然出尘,满头青丝只用琉璃晶珠串松松绾就,纯净得恍如瑶台仙子。


    一双纤纤素手握着一支翠绿的碧玉笛,当胸横吹,面上一幅长长的绢素纱巾垂下,轻遮了半张娇容,但那露在外面的眉眼已是极美。


    眉如淡柳笼烟,眼似明月秋波。那左边眉上还有一点嫣红如血的朱砂小痣。


    美人纤腰一拧,脚下碎步旋身转开,竟是一边吹奏一边跳起舞来,裙摆不长,恰好露出纤细秀气的足踝。她赤足踩在大厅的绒毯上,足踝上的一串莹白的米珠细链似乎随着她的舞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场的男子大半都被她白嫩小巧的裸足吸引了目光去。


    归梦忍不住看向明铮,他和所有人一样,正欣赏着美人的曼妙舞姿与笛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浑若无事一般。


    归梦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她受不了明铮被别的女子吸引,即使这个人是……


    她不信他听不出来,这样的笛声,听了便再难忘记。纵使只看到那美人半遮的容颜与背影,可就凭那颗朱砂痣与这笛声,她也可以确认,这就是莳花楼的锦瑟,也是明铮那曾经订了亲又在婚礼上被归梦引着逃了婚的宋华年!


    难怪!难怪当初莳花楼不肯告知锦瑟的去处,原来她是入了桓府做了家伎。


    震惊、悲哀、愤怒、怜悯,一齐涌上归梦的心头。纵然只是与宋华年短暂相交,她也不忍见她沦为贵族豢养取乐的玩物。


    笛声消散,宋华年领着身后一众歌舞伎翩翩上前,朝着太子为首的一众宾客盈盈下拜。


    桓超面有得色,朝萧益笑道:“这是臣近来收入府中的乐伎,颇善吹笛,殿下以为如何,可还能入耳吗?”


    萧益抚掌赞道:“色艺双绝,笛声恍如天籁,确实不同凡响。”


    王子野在旁戏谑道:“殿下并未看清此女全貌,便夸其色艺双绝,万一这面纱下的下半张脸丑若无盐,那可如何是好?”


    他笑道:“素闻桓公府上的歌舞乐伎,技艺均是一等一的,果真是如此。只是不知这美人的面纱可否除下,让我等一睹芳容?”


    桓超朗声笑道:“她啊,什么都好,就是面皮太薄,害羞得紧。你们若想观其真容,尽可各显神通。若有人能让她甘心摘了面纱,老夫情愿将她相送!”


    此言一出,厅上的一众男子均有些跃跃欲试,只是碍于面子无人争先。


    “当真?”徐三郎问道。


    虽然看不清下半张脸,但是这女子的风韵身姿,一眉一眼均透着娇柔妩媚,行走间如弱柳扶风,显然是个罕见的绝色佳人,何况又身负精妙笛艺,若是能收入府中为姬妾,当真是妙事一桩。


    桓超哈哈大笑:“老夫一诺千金,说得出便做得到。”当下脸一扬,很快有内侍用黄铜托盘端了酒杯上来,众女会意,如流云般散开,一人依到一位男宾身旁,娇声敬酒劝酒。


    宋华年取了一杯酒,缓步走到太子身前,双手捧着,柔声道:“奴家恭敬太子殿下。”说完,轻拂面纱下摆饮尽了杯中之酒。


    萧益素来仁厚,从不因自居高位而对下人或平民倨傲,当下淡淡一笑,饮了一杯。他温声道:“女娘好笛艺,不知芳名何许?”


    宋华年恭谨答道:“奴家本姓宋,单名一个伊字。”


    徐三郎在旁早已按捺不住,插口道:“一字是何写法?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伊呢,还是‘小鸟依人’的依?”


    宋华年尚未答话,桓超浑厚的嗓音已响起:“是‘伊人’的‘伊’,这名是老夫赐她的,可还贴切?”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妙,确实贴切,贴切得很!”徐三郎赞道。


    桓超似是无意,不无叹息道:“宋伊原也是官宦之女,不幸流落风尘……”


    “怪不得!”众人恍然,徐三郎更是愈发痴迷。他听着宋华年语声清婉娇软,似有扬州口音,美目流盼间透着一丝凄婉与幽怨,举手投足气质高雅,浑身散发着江南女子的灵秀之气。


    他当即整了整衣衫,越众而出,丝毫不顾身份,朝宋华年一揖:“在下徐三,宋姑娘有礼了。”顿了顿,他看着那双如秋水般的美目,有些紧张:“徐某渴求一睹宋姑娘真容,企盼宋姑娘摘下面纱一见。”


    此时厅中之人均乐得旁观,谁能想到原本寻常的夜宴还能有此余兴节目。眼看着这徐三郎伏低做小,竟向桓府一个身份低微的家伎求要面纱。


    二人身份悬殊,这戏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宋华年沉默片刻,语调疏离带了些微的歉意:“对不住,奴家姿容粗陋,是以用面纱覆面,实恐污了尊眼。”说着又拿起一杯酒,朝着徐三郎致意一饮而尽,接着便转过身不再理他。


    徐三郎一腔热情瞬间被扑灭,闹了个大红脸,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为尴尬。


    一旁有人调笑着安慰道:“三郎,这也没什么,人家姑娘没看上你罢了。”


    众人见此结果,反倒更兴致勃勃,想看看究竟何人能让宋伊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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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摘下面纱。


    归梦默默看着厅上发生的一切,她看着宋华年正依次向每一桌敬酒,厅上一众男宾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就像盯着一盘诱人的点心,谁都想尝上一口。


    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解围呢?归梦心中急想对策,一时苦无头绪。她遥遥望着明铮,他神态自若地饮着酒,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眼中看不见那些试图调戏宋华年的孟浪贵族,也看不见苦苦支撑已是摇摇欲坠的宋华年。


    宋华年已经敬到了夏侯权这一桌。她刚把酒斟满,夏侯权却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我微感腹痛,恐怕宋姑娘这杯酒我是喝不了了。”


    宋华年闻言娇躯微微颤抖,险些握不住酒杯,杯中的酒也不小心洒了一些出来。


    与此同时,席间一位士族子弟也冲身边劝酒的舞姬发了火:“我说不饮便是不饮,今日饮够了!”


    “桓公,您府上的规矩应该没变吧?”夏侯权侧头笑着问道。


    桓超饮尽一杯,示意身边侍女再给满上。


    “老夫定下的规矩什么时候变过?不能使宾客尽欢,便是无用。来人,将她拖下去,砍一只手。”


    厅上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有侍从将那名吓得浑身瘫软的舞姬拖到厅外。凄厉的叫声从厅外传到厅内。


    很快,一只惨白而鲜血淋漓的断手被置于托盘中呈了上来。


    归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似乎都要凝结住了。远远看了一眼已忍不住胃中翻滚汹涌,直欲呕了出来。


    仅仅是因为宾客不愿饮酒就要砍掉这些女娘的手,何其残忍!


    这桓超当真是个笑面虎,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莫不如是。他谈笑间便让一个美貌舞姬变为终身残废,实在是可怕。


    没法子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宋华年被砍手。归梦义愤填膺,立刻就要起身上前,却被紫芽死死按住。


    紫芽劝道:“忍一忍,先看看明公子作何反应再说。”


    归梦低声怒道:“他简直是个活死人!他的心是冰做的,我看他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上首座上,萧益面色铁青,只是桓超处置自己的家伎,他也无法置喙。


    夏侯权仍是满眼森然笑意,望着面前仍低头奉着酒杯的宋华年:“宋姑娘,对不住了,这杯酒我实在饮不下,恐怕你也要吃点苦头了。”


    眼看着门外的侍卫走进来就要拉走宋华年。归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明铮仍是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徐三郎面有不忍,劝道:“夏侯兄,宋姑娘这等美人,又笛艺无双,若要沦为残废,那可太可惜了……“


    夏侯权则是一副打定主意不喝的样子。


    另有一名士族子弟笑道:“徐兄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吧,宋姑娘既劝不动酒,那便动动手轻解罗裳,所谓‘秀色可餐’,我等一饱眼福,说不定便能多喝几杯了……”淫亵的眼神只来回在宋华年身上打转。


    宋华年闻言,默然不语,只是纤细的背脊颤抖起来。


    无耻之尤!归梦心头火蹭地一下蹿了起来。长袖一摆,面前桌案上的酒壶酒盏顿时打落一地。


    萧益遥遥望见,眼神安抚了下。他轻咳一声,俊眉蹙起,淡淡道:“他吃醉酒了,扶他下去。这席上还有女客在,诸位言辞请检点一二。”说着挥了挥手,将那言语下流的男子请下了席去。


    太子素来宽厚,他出口惩戒,众人自是收敛了些。


    王子野笑着打圆场:“夏侯兄,你虽不能饮,但这酒让旁人代饮,也不算坏了桓公的规矩吧?”


    方才那名发脾气的士族子弟也顺势举起酒杯,陪笑道:“是呢,这美人断手,岂不大煞风景。桓公设宴美意,小可却之不恭。”说完又强自饮尽一杯。


    这些贵族身居高位,心性冷漠,自然不会在乎舞姬的性命,他怕的是因此得罪了桓超。


    桓超面露微笑,挥挥手命侍卫下去了,继续把酒言欢。这厅上氛围才再度活跃起来。


    众人心知肚明,桓超的权势如日中天。算起来他是皇帝的妹婿,是太子的姑丈,比太子还长了一辈。这些年手中兵权越发重了,随之而来的是膨胀的野心和燃烧的气焰。便是另外三大世家也不敢轻易得罪。


    夏侯权抬了抬手,命侍女换上了大酒盏,将其斟满。他笑嘻嘻地拉着宋华年走到明铮面前,满眼挑衅:“明兄,我身子不适,今日我的酒你就全代我饮了吧!”说着,扬了扬脸,催促宋华年向明铮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