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没有鸟鸣，没有走兽跫音，只有一片寂静。


    克莉丝塔将手握成空拳，轻轻敲了敲脑袋，仿佛那里有另一个人存在。


    “我感觉到你了，你是谁？”


    她又问一遍，但依旧无人回应她。


    -


    直到午餐时间，克莉丝塔才从深林里回到林地外缘，维克多和泰瑞盘膝坐在一处，见人回来，泰瑞逗猫似的拍了拍放在树桩上的食物。


    克莉丝塔走来维克多边上坐下，维克多打开水囊让她洗手，泰瑞则在一旁问：“一早都没见人影，跑去哪儿了？”


    “砍树。”


    “外边儿的树都还没砍倒几棵——”泰瑞蓦地闭嘴，伸手捡起克莉丝塔带回来的短柄斧，皱起眉头，“……你拿这东西去砍石头了？”


    斧刃已经卷了口，铁刃边缘处有几处明显的缺口，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过，斧柄上原本的木纹也被汗水与磨得发暗，原本是早晨新发的工具，这会儿却像足足用了半年。


    “砍树。”克莉丝塔又回答一遍，同时洗净手，摊开给维克多看。


    泰瑞这才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你到底砍了多少？”


    维克多则眉头紧皱，看着她红肿的右掌问：“你不知道累吗？”


    不待问完，克莉丝塔便抓起一块面包吃，含含糊糊回答说：“我的手很痒。”


    “噗——手痒！”泰瑞噗嗤一笑，维克多睇他眼他才憋住，说，“你还真有趣，要不是你当着埃尔德里奇少爷的面冤枉我，我一定很喜欢你。”


    只有维克多知道克莉丝塔是在陈述事实，她真的手痒。


    “怎么会手痒呢？”


    克莉丝塔用左手捏着面包，伸出右掌抓了抓空气，最后说：“也许我也有虫。”


    “……”


    很难听懂。


    泰瑞还打算问她砍树的事，不过这时约翰逊和一个壮汉从林中走了出来，约翰逊正面红耳赤跟他争吵着，他不得不前去制止。


    很快，聚集在林地边缘的队伍躁动起来。


    起因是该壮汉砍完一棵树，回程时见到约翰逊在林中睡觉，将他叫醒，认为他在偷懒，但约翰逊咬定自己是被人打晕在地，可他看起来气色良好，丝毫不像有伤的样子，众人自然不信，约翰逊一气之下只好脱下衣服，众人见他前胸后背都有淤青，这才信了他说辞，于是便有人怀疑是锈场的人暗中滋事，七嘴八舌朝泰瑞讨要起说法。


    维克多远远看着，而克莉丝塔一味吃着面包。


    泰瑞到底平息了那场骚动，午后，克莉丝塔留在林地边缘清理腐土，维克多则光明正大地偷懒，倚着树桩似乎在思考。


    克莉丝塔跟一块石头硬碰硬时，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卡特的深褐色骏马和一匹灰白色高马齐头并进朝这里来，而那匹灰白骏马的马背上，赫然坐着霍尔小姐。


    “布莱恩特警长，您来做什么？”


    泰瑞见卡特来，上前与他交涉，卡特正在系他和霍尔小姐的马，回答说：“来锈场巡逻，顺便来这里看看。”


    见克莉丝塔就在近处，没有乱跑，卡特稍加放心，不过这时泰瑞和他说起早晨约翰逊遇袭一事，他只好转回注意力，而另一头，霍尔小姐已经直奔克莉丝塔那里，与她和维克多说话。


    “原来维克多先生也一起来了。”


    霍尔小姐对维克多的在场感到些许意外，维克多没什么说服力地表示两人一起能彼此有个照应，话音还没落地，克莉丝塔就有事需要他照应，她将手中的铁钩锄托付给他，并嘱咐他接着和那块石头硬磕。


    维克多：“……”


    克莉丝塔牵住霍尔小姐的手腕，直到远离人群才停下脚步，问：“霍尔小姐，你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了。”霍尔小姐眯眼一笑，伸手摘下她头顶一片枯叶，接着说，“好吧，是我最近一直想来锈场这边看看，刚好布莱恩特警长也要来看你，我就央求他带上我了。”


    “你已经去过锈场了吗？”


    霍尔小姐摇摇头，说：“布莱恩特警长担心我会遇到危险，只是带我穿过锈场边缘的宅棚……”


    “那你想去看看吗？”


    霍尔小姐对上克莉丝塔的目光，有一瞬间愕然，愣过后，低声问：“克莉丝塔，你是说？”


    “我可以带你去。”


    “不，这太危险了。”


    “可你也想自己去看看。”


    克莉丝塔知道，自从艾登暗中透露他看到那个兽医朝锈场方向来后，霍尔小姐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这也是卡特最近常来锈场的原因。卡特一直没能追踪到那位兽医的踪迹，她便越来越焦急，她想知道兽医是否在锈场，又是否知道凯瑟琳的遭遇。


    可以说克莉丝塔的建议正中霍尔小姐下怀，但霍尔小姐犹疑一番后，还是没有应下。


    两人忽地有些沉默，不同的是，克莉丝塔的心思没有停留在霍尔小姐身上，她又一次用手敲了敲脑袋。


    “你不舒服吗，克莉丝塔？”霍尔小姐见状询问，随后发现她的手有些红肿，“怎么才半天手就肿成这样？要是布莱恩特警长看见……”


    “霍尔小姐。”克莉丝塔开口叫她，但随后摊开手心，什么话也没说。


    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茫然无措。


    霍尔小姐静默看她，过了会儿，出于怜爱揉揉她脑袋，说：“克莉丝塔，我之前已经写信给我的老师，也许她会对失忆症有所了解。”


    克莉丝塔似乎并不在意，她只是望了眼林地深处，然后想到什么，回头对霍尔小姐说：“霍尔小姐，维克多有话要对你说，我去叫他。”


    她在霍尔小姐疑惑的目光下走开，走回跟石头较劲儿的维克多面前，说：“你可以去和霍尔小姐说话了。”


    维克多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他没有忘记克莉丝塔先前的话，他转头看一眼树下静立的霍尔小姐，莫名觉得克莉丝塔也许是对的。他将钩锄交还给克莉丝塔，克莉丝塔接着刨起那块石头……


    卡特走来克莉丝塔身旁时刚好赶上克莉丝塔的最后一击，只见钩锄的尖端猛地砸向石块的裂缝间，脆响声中，顽石碎裂。他脚步顿了顿，看看头发被汗打湿的女孩，沉沉叹息声。


    “歇会儿吧。”


    他开口劝说，克莉丝塔抬眼看他，问：“泰瑞和你说了什么？”


    “约翰逊遇袭的事，克莉丝塔，这里很乱——”


    克莉丝塔听出泰瑞没有告诉他她消失了整个早上的事，放下心，并对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石：“卡特，我很厉害。”


    因为她力气很大，所以她很厉害。


    卡特的劝说被打断，索性闭嘴。


    “你见到芙罗拉太太了吗？她还在生气吗？”克莉丝塔这时问他。


    早晨的事实证明，即使是维克多出面夹在中间，芙罗拉太太也会对她生气。


    卡特难得见她这副小心翼翼模样，反而笑了笑：“怕她生气还这么执拗？”


    “可你不也一样吗？”


    “……”卡特无话可驳，只是说，“她让我来问问你晚餐想吃什么。”


    也就是说，芙罗拉太太也不是太生气。


    克莉丝塔想了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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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限的记忆里找到一样芙罗拉太太从未做过的食物：“鸡肉饺子。”


    ……


    芙罗拉太太不知从哪儿买来了一只鸡，总之，这天傍晚克莉丝塔吃到了鸡肉饺子，见她吃得餍足，芙罗拉太太满面微笑，一边闲话道：“火车两天后到镇上，我订的两头牛就要回来了，也许维克多说得不错，铁路就是伊德尔镇的希望……”


    就在芙罗拉太太畅想未来时，克莉丝塔吃光了盘中的饺子，她摸摸肚子，扭头看看慢条斯理吃饭的卡特，忽然说：“你不要担心约翰逊的事。”


    卡特偏头，无声疑问。


    “没有锈场的人。”


    “克莉丝塔，”卡特觑眸，“你知道些什么？”


    “我看见他被人打，是修铁路的工人，所以，你不用管这件事，只需要继续陪霍尔小姐查案。”


    “约翰逊伤得不轻，不管伤他的人是谁，这都是桩故意伤害罪，伤人就该受罚。”


    “可是约翰逊很丑。”


    “……这和他丑不丑无关。”


    “可我讨厌他。”


    卡特一时没有接话，一双黑眸凝视着克莉丝塔，许久，怀疑与不可置信在他眼底交织：“克莉丝塔——”


    他开口的瞬间，旁听许久的芙罗拉太太忽然一拍桌，高声道：“约翰逊那种败类，就该打！”


    “……”卡特深吸口气，从桌边起身，“克莉丝塔，去外面说。”


    克莉丝塔跟着他出去，两人停在井边。


    卡特低头，见克莉丝塔一个劲眺望远方，他越发肯定了那个猜想，问：“真的是你？”


    “卡特，我很厉害。”


    “……”原来她下午的话是这个意思，卡特有些头疼，又有些生气，“是很厉害，我真是低估你了。”


    从他在牢里拽不动她那天起，他就该知道她有多厉害，卡特由此回想着，另一个猜想也浮上心头：“那么，艾登那天突然改口也是因为你跟出去？”问完敏锐眯了眯眼，“甚至，他那天身上的伤也是因为你？”


    “你会抓我进监狱吗？”克莉丝塔不打自招问道。


    “……”卡特眉峰一皱，“克莉丝塔，告诉我理由。”


    “他们都很丑，还很粗鄙，很淫-荡。”


    克莉丝塔语出惊人，卡特顿了顿，大约明白她这么做是出于愤怒，生气之余又生出些无奈：“这种事你应该告诉我。”


    “为什么？”


    卡特有一瞬间哽住，但只是说：“我是警长，不是吗？”


    “可我自己就能解决。”


    “你的解决方式就是暴力吗？克莉丝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打不过他们——”


    “不会的，我很厉害。”克莉丝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打得过任何人，包括你。”


    “克莉丝塔！”卡特语气有些重，拧起眉心，“我在认真和你说话。”


    “如果你抓我，我会把监狱拆掉。”


    “你——”


    “好了好了，怎么还吵起架来了，”芙罗拉太太匆匆从门后出来，显然还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她走来边上，看看脸色难看的卡特，道，“咳咳，克莉丝塔，你今天辛苦了吧，早些回去休息。”


    克莉丝塔看看她，说：“再见芙罗拉太太，再见卡特。”


    她转身离开小院，芙罗拉太太的声音还在身后说：“好了，卡特，克莉丝塔毕竟还是个孩子……”


    克莉丝塔径直回到牛棚内。


    这天夜里，天幕没有月亮，整个伊德尔镇夜色浓郁，但布莱恩特牛奶厂的废弃牛棚内，一道白光隐约亮起。